由服務員領著，程子軒一行仨人往里走，在過道里程子軒就向老先生介紹：“這也是一家老店了，前后得有近百年。”
“半砧瓔珞？你玩我啊？”老先生不以為然地笑了起來，撫著修剪得很整齊的花白胡須，“當年我就沒聽過這個名！你要知道，人越老，往往對童年時的事，就記得清楚。”
老人邊說邊笑：“我出去那時候，什么廣州海員俱樂部，都沒有的！”
也許說起往事，溝起了老人的談興：“那時候，廣州西堤大新，剛剛重建。然后改名叫南方大廈。啾，哪里什么半砧瓔珞?”
“這名字是新改的。”程子軒也笑了起來，對老先生說道，“我那朋友經營不善，連家里老字號都讓人謀奪了，他妹妹接手后，改了這么一個名字。”
那個沒睡醒的中年男子，打了個哈欠：“這名字文縐縐的，嘿，我看多半失望而來，絕望而歸。”
“阿浩，你這美食家，沒來過啊？”老人向這個穿著短褲的中年男子問道。
劉英浩應該客觀來講，不算傳統意義上的美食家。
但在平臺上，幾萬粉絲，每個視頻都有上萬點贊，上千評論，絕對當得起美食主播或是美食博主的稱謂。
“阿叔，我都要上班啊，哪能每家店都跑過？”劉英浩說著，又打了個哈欠。
還好說話間就走到了包廂門口，服務員一推門進去，老先生卻就愣了一下。
因為他一下子就有點恍惚了。
不為包廂頂上復古的吊扇，也不是因為窗邊的竹簾。
也不為紅木的舊式餐桌，也不是因為仿宋的官帽椅。
而是因為踏進了這個包廂，他真的就有種回到曾經的感覺。
是感覺，而不是如他記憶里的童年，墻上貼著領袖的畫像之類的，放上手搖電話，黑白電視機、留聲機之類的，充滿時代符號的標記。事實上，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他，對于這些符號性的東西，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觸動。
正如讓一個八零后，去用486年代的CPU和主板構建的計算機平臺，來進行工作或如樂的話，大約，絕大部分人，只會抱怨這計算機太慢，簡直用不了，又死機了……而不會有什么，回到年輕時代的美好。
所以老先生會愕然，是踏進這個房間，讓他找到了往昔日的感覺，而不是用一堆時代的符號，來強行逼人憶當年。
他愣了兩秒，他回頭望向程子軒，笑著點頭：“程總，有點東西！哈哈哈，有點東西！”
程子軒笑著陪老先生落座，而劉英浩卻背著手四處打量。
包廂不大，三十平方左右，劉英浩轉了一圈，他感覺到，這個環境對老先生的沖擊，所以他試圖去拆解，那些帶來驛動的元素。
但沒有成功，如果一定要歸納，劉英浩覺得也許是配色？
包廂里的配色，偏冷，黑白灰居多，無論是壁畫還是裝飾。
唯一的暖色，也許就是餐桌和官帽椅的紅木質地了。
包括這個包廂的兩位服務員，她們盡管穿著旗袍，但看去上，也是很有昔日的感覺。
不單是旗袍的款式很復古，而且是青灰色棉布，看上去跟平素里旗袍類似絲綢的料子，大不相同，很有種素雅的別致。配上齊耳的短發，接近裸妝效果的臉，她們其實跟這個時代，也沒有什么違和之處，走到街上也不至于被指點，但在這樣的包廂房間里，就真的很有一種懷舊感。
劉英浩轉了兩圈，老先生就讓他過來坐下，因為茶上來了。
“老班章還是冰島？”劉英浩用力地搓了搓臉，讓自己精神起來，“上次喝那款，程總上次帶我喝那的，小戶賽，倒是很不錯。”
程子軒笑了笑，沒有開口，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服務員直接就上茶，也不問喝什么。
茶沏出來，茶湯的顏色還不錯，香氣也是有的，但并沒有很驚艷，特別是對于程子軒這種每年要花十幾萬塊在喝茶上面的人來講。
但老先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坐在他邊上的劉浩英，很敏銳地就發現，老先生眼角紅了！
程子軒明顯也感覺到了老先生的情緒，他喝了一口，有些詫異，然后喃喃道：“下關沱？應該是０３年那批？”再喝了一口，他就很確定了，“這是云南倉的，沒有廣東倉的潮味。”
他是懂茶的，所以是真的喝得出來。
至于為什么是０３年那一批？因為下關特沱是拼配茶，而０３年那一批，用了某種生普茶葉，做為其中的原料之一，后來這款生普的價格被炒起來，極度便宜的下關沱，當然就不可能再去用這種生普茶葉，來作為原料之一了。
這就是為什么一口，程子軒就能喝出年份的根本原因。
因為對于懂茶的人，這個辨識度太高了。
但程子軒真的想不明白，陳曉欣怎么敢啊！
五萬塊的飯局，她敢用下關沱！
就算０３年的下關沱，放到現在十來年，又是最頂級的下關沱，但它仍舊是極低廉的茶葉啊，便宜到什么程度呢？真的是半餅普通的老班章，就足夠買一大箱頂級的下關沱茶了。
但老先生卻放下茶葉，摘下眼鏡，拿起紙巾，拭眼角的淚。
劉英浩喝了一口，感覺比較明顯的煙熏氣息之外，口感跟甜味、回甘等等，要說有，那都有，但如果跟上好的老班章、冰島之類相比，那是相當不出色啊，老先生平日里也不是沒喝過茶的人，怎么就反應這么大？
“那年頭，家里還有點好茶，解放前存下的吧。”老先生重新戴上眼鏡，自嘲地笑了笑，“也不太敢拿出來，就弄碎了，摻在平時喝的茶葉里，我祖母說，吊出點茶味。”
這下子，不論程子軒還是劉英浩，都聽明白了。
普通茶葉里，摻點好茶，吊出點茶葉……得，那這不就是拼配茶嗎？
而正常來講大家追求的，不論是普洱，還是以前的大紅袍，單叢白葉等等，都是純料茶，拼配茶在喝茶的圈子里，其實往往就是劣質的代名詞。
所以，這幾十年里，老先生還真沒試過拼配茶。
這一口茶，就讓他喝回了依稀當年的氣息。
第一道涼菜，潮汕鹵味拼盤，方才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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