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城正要順著廊檐下行到門旁，冷不丁聽到屋里傳來一陣急切的詢問，【怎么不吃呢？】
【死了太久了，不新鮮了。】另一位老者嘆了一口氣，【這蟲子挑揀得很，不是死于蟒蟲之口的尸身不吃，不新鮮的也不吃。】
【晦氣！】另一位年輕些的嘴里罵道，【比那小賢王還難伺候！巫祝大人，這玩意兒真有那么神，能肉白骨，復長生？】
巫祝聞言，沉吟了兩三秒，【你說死而復生我不好說，但東西卻有大補的功效，這蟒蟲生長在密林石壁中，那巨蟒日日以它為食，其形之龐大，早已超脫蟒本身。】
那老者轉過身，走向窗邊的銅盆凈手，低聲道，【想來小賢王是想用這蟒蟲，治好自己的右腿。】
【得，他一個張嘴的，累死跑腿的。】那中年人拿起手旁的鐵劍，拱了拱手道，【還勞煩巫祝大人隨我一同再跑一趟，看看城中新死的尸首有沒有可堪大用的。】
蕭城聞言，后背緊貼著墻，將自己隱于陰影之中，目送著兩人離開。
大門關緊，蕭城一個閃身竄到操作間門口，木門沒鎖，他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剎那間一股腥臭撲鼻而來，縱然隔著蒙面的白布，那股味道依舊極其刺鼻，他下意識地退出屋內，緩了許久方才壓住胃里的翻騰。
他站在門口向屋里打量。
正中一個血池，池壁上是密密麻麻是數不盡的蟒蟲卵，旁邊的平臺上晾著剛剛開膛破肚的尸身，此刻腸子肚子流了一臺子，兩人也不曾收拾，就這么大喇喇地放在上面，那人的心臟被取出，晃晃悠悠地漂在血池中。
場面太過惡心，蕭城大致掃了一眼，便關上門轉身出了院去。
【怎么樣？可看到些什么？】蘇南書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揉捏著發酸腫脹的小腿，大老遠就看見蕭城向她走來，她趕忙起身，上前詢問。
【看到了。】蕭城摘下蒙面的白布，深吸了兩口新鮮空氣，方才覺得緩了過來，他皺著眉，神色很嚴肅，【他們在豢養蟒蟲，據說這蟲子有肉白骨，死而復生的功效，小賢王要用這蟲子，醫治自己的傷腿。】
【豢養蟒蟲？】蘇南書微微怔了一怔，【所以說，城中疫病之所以源源不斷，是因為他們需要新鮮的、被蟒蟲啃咬過的心臟？】
蕭城一愣，【你知道這蟲子吃人心？】
蘇南書看了他一眼，心想事已至此，她也不用瞞著什么了，便點點頭，【這蟲子長于密林，那里——的確是金鳥世代生存的地方。】
【這些蟲子，是那天塹巨蟒的食物，只有過了天塹，才能見到金鳥。】蘇南書緩緩坐下，【想來阿妄下了密林，卻沒過得了天塹，這才無功而返，確實老老實實出去也就罷了，確不知怎地，惹上了這蟒蟲。】
蕭城坐在蘇南書身邊，抓過她的手，柔聲問，【所以這蟒蟲真的有死而復生的功效么？】
【怎么可能！】蘇南書冷笑了一聲，【死而復生，是逆了天道，天下萬物，哪有逆了天道還能長存于世的東西？就算是精怪——】她看了看蕭城，有些猶豫，【就算是我，也沒有長生不老的道理。】
蘇南書抬眼看了看蕭城的臉色，他像是在想些什么，眉頭擰到一處去，縱然重逢，言談之間，她也習慣于隱去她與常人不同的事實，就算蕭城早已心知肚明，但有句老話說得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她與蕭城，總歸是異類，誰又會知道彼此的心呢？
【蕭城，我——我在密林吞了呼延庭的精元，你是知道的，后來，虎子叫人割斷了經脈扔在林子里——】
蕭城大驚，【什么？虎子？！柳虎么？】
蘇南書點頭，【是，他叫人割斷了脖子，我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沒氣了。】
蕭城坐在石階上，渾身上下的血瞬間就涼了，他猛地想起那一晚，他在段禮房中，一次又一次聽到柳虎在外面高喊，求見蕭將軍。
到后來，外面沒了聲音，他原以為是叫人打跑了——
難道是——
蕭城握著蘇南書的手漸漸用力，彼時蘇南書叫蠻人擄走，虎子走投無路，寧叫人生生打死，也要一聲一聲喊到力氣盡了，而自己——
卻在明樓與段禮周旋，對他的求救充耳不聞。
蕭城的手有些發抖，他不敢去問，也不敢想，在他自以為是的【保護】下，他究竟辜負了多少人。
他回過頭去看，蘇南書的臉在月光下有一種近乎透明的白，他問，【所以，你讓虎子死而復生，也算逆了天道？】
蘇南書點點頭，【我當時差點要死了，如今嘛，半死不活，行尸走肉一副，早已連常人也不如了。】
蕭城抬眼向屠宰場看去，那里大門緊閉著，黑漆漆一片，巫祝的話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耳旁縈繞，【死而復生我不好說，但東西卻有大補的功效——】
蕭城復又戴上蒙面的白布，站起身，向屠宰場走去。
蘇南書起身攔住他，【你干嘛去？】
蕭城回過身，【蟒蟲，食之大補，對巨蟒是，對你也應如是，對不對？】
蘇南書一愣，【不！你別去！】她的臉蒼白著一張紙，聲音發抖，近乎于哀求。
的確，蟒蟲對她而言，是難得的補品，尤其是在血池中，以人心飼養的蟒蟲，她食之，精元盡可恢復如初也不為過。
只是——
只是，她怎么能吃呢？在蕭城面前，再一次展露野獸的本性，雙手血粼粼地，捧著腥臭的蟒蟲，一口一口吞下去，在他面前，吞下去。
【我不吃！我不！】蘇南書死死地抓著蕭城的手腕，【我求你，蕭城，我不怕死，可我怕——怕你——】
蕭城轉過身，一把將她抱進懷里。
他的聲音低沉著，卻無比理智清醒，【南書，我愛你，愛的是你本身，而不是你在任何人眼中的樣子，當初梧桐林一別，我已辜負過你一次，此后，我夜夜不能寐。】
【那些我獨坐在茶樓后倉，偷窺你身影的每一個夜晚，都在一次又一次印證，我愛你，無論你是一塊石頭，還是一棵樹，亦或是一只鳥，我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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