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相州怪談 > 第43章 番外-圈套

鄴城的糧食價格在一夜之間,暴漲將近兩倍之多,不到一年時間,鄴城經濟從云端跌落谷底,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落了圈套了。只是百姓想不通,究竟什么人能有這樣大的胃口,吃下這么多糧食,更何況,之所以能將糧食收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少不了大楚那頭,配合著一塊兒興風作浪。可你若說是大楚做的局吧,可是之前大楚接連不斷地往鄴城送錢不說,如今連失三座城池,一點好也沒撈到,他圖什么呢?思前想后,百姓紛紛轉過臉,把視線落到了廉政身上——是朝廷!如今獲益的只有朝廷!好家伙!先是為彰顯民心,開倉賑糧,到后來又偷偷高價收走,以作軍用,如今再放出來,那就是要把百姓的血吸干了——而廉政,不動聲色地,疆土擴大了一半兒。越想越覺得沒錯兒,不知這種論調是從哪里先傳出來的,但到了后來竟在百姓中間越演越烈,以至于不少米行前頭,都發生了大大小小的沖突。宛娘一身素衣,坐在街角的茶館里頭,點上一壺碧螺春,注視著眼前的暴動——百姓對廉政的怨念至此,的確在她的意料之外。只見十余個莊稼漢背著竹簍,竹簍里頭,是面黃肌瘦,幾乎奄奄一息的嬰孩,他們梗著脖子坐在米行前頭撒潑。【糧價暴漲,家家戶戶吃不上飯,家里的孩子餓的早就遭不住了!我們的地也被燒了,讓我們上哪說理去!】【對!如今我討個公道,大不了就是死,回到家早晚也要餓死,還不如死在你們眼皮子下頭,讓你們看看,如今這世道還有沒有天理了!】動靜鬧得太大,官府不得不出面了,三五個衙役拿著殺威棒,對著這些百姓兜頭就打,躲閃之間,棍棒竟也實實在在地打在那些孩子身上。一時間民眾的怒吼夾雜著嬰孩的哭泣,響徹街頭巷尾。宛娘端茶的手,開始忍不住地抖了起來。她不敢再看那些餓的畸形的孩子——面黃肌瘦都不算什么,由于長時間吃不上飯,身上瘦的只剩一層皮了,腦袋卻大大的,支棱在脖子上,顯得怪異無比。當權者的爭斗,最無辜的還是百姓。【血!流血了——殺人了!官府殺人了!】不知道哪里爆發了一聲怒喝,人群中又一次騷動了起來,宛娘抬頭看去,只見衙役手上沒輕沒重,亂棍之下,竟無意將一個孩子打的鮮血淋漓。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一瞬間血肉模糊了起來。宛娘心驚,手一抖,滾燙的茶水就灑在了手上,一瞬間就燙的通紅。【誒呦!姑娘!你仔細著點!】婢子趕忙上前擦手,抬眼間,卻見宛娘望著外頭,神色復雜。半晌,她站起了身,戴上錐帽,吩咐婢子,【讓柳叔從黑市上,放出些低價的糧食給百姓,告訴楚太子,即日發兵,圍剿鄴城。】她低下頭,指腹從眼角抹過,自言自語地說著,【耗死廉政,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他不配。】宛娘俯身上了馬車,車馬向城郊駛去,卻沒發現,茶館不遠處的街角,鬼鬼祟祟探出一個人影兒來。*金鑾殿上,暗使低著頭,一邊用余光看著廉政,一邊小心翼翼地回復著。【陛下,決不能看錯,我從潛邸時就跟著您,少夫人的音容樣貌我絕不可能看走眼。】【兜售稻谷的幾家米行,我都派了人手日夜查探著,五日之前,就有手下來報,說是青天白日的,竟遇見一個女子與原先的少夫人長得一模一樣。】【我起初也是不信,便時時刻刻守在那家米行周圍,今兒親眼見過了,才敢向您回稟。】他深呼一口氣,擲地有聲。【少夫人——阿不——皇后——她還活著。】廉政眼睛瞅著堂下暗使的嘴一張一合,可是一個字兒都聽不進去了,他只覺得渾身上下的血都涌進了腦子里,耳邊嗡嗡作響。他忽然想起,那日大相國寺走水,他在寺廟的西南向放火,原本只想將火勢控制在宮眷居住的西南一角,卻不知怎的,廉康獨居的西北方向的院落里,也莫名著起火來。他慌了手腳,連滾帶爬地去護送廉康——彼時遺詔未立,廉康死在火海里,皇位就得靠實打實的搶了,他沒有母族依仗,更沒有忠臣護佑,搶得過誰呀。這么一來,反倒顧不上盯著宛娘的院子了,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后,線人來報,宛娘的屋子讓人從里頭上了鎖,他費好大的勁打開門,里頭的人燒得男女都分辨不出了——但確實是有人的,至于那人是不是宛娘,誰也說不好。【原來——她早就——】廉政此時回過神來,只覺得匯聚在頭頂的血一下子又撤回全身,他一個趔趄栽進龍椅中,涼意布滿全身。【如今人在哪兒盯住了嗎?】那暗使抹了抹額上的汗,【她們機警,車拐進一條小巷子,我沒敢再跟,就打算去巷子口堵,可誰知——巷子口同時出來三輛一模一樣的馬車,我派人兵分三路跟到了底,可沒想少夫人,根、根本不在那三輛馬車上,人徹底丟了。】廉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那么聰明——】后半句話沒再說出來,他合著眼睛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堂下跪著的暗使覺得雙腿發麻,都快感知不到腿腳的存在了,廉政才緩緩開口。【百花公主如今身懷六甲,日日喊著要吃蛇膽,命各郡縣傳令下去,搜羅民間能人異士,善捕蛇訓蛇者皆召進宮來。】【啊?】那暗使腦子沒轉過彎兒來,不是在說皇后的事兒嗎,怎么又轉到婕妤頭上去了?【就按我說的做。】廉政擺擺手,示意暗使退下。月涼如水,灑在庭院上,廉政站在窗前,望著被宮墻圍起來的,三尺見方的天空,思緒飄得很遠。他想起自己十三歲時,彼時天下未亂,各郡仍以漢皇帝馬首是瞻,他在蜀郡,打小就聽人說,中原穆家,門第顯赫,與國同盛,穆家長女,驚才絕艷,名冠三城,是為人中之鳳,得穆家女,便可得天下。他當時,寒冬臘月,人坐在書房,在深夜點起一盞蠟,細細研讀穆老太爺所做的策論,激動地血脈賁張,他在燈下想,來日若能求娶穆家女——不,他身份卑賤,只要能遠遠看上一眼,能夠遠遠地聽穆老太爺講經論道,便也不枉此生。后來,他一步步向上爬,一步步得償所愿,可是年少時驚艷他的,那篇穆老太爺的策論卻早早被他拋之腦后了。恍恍惚惚,只能記得,好像講的是“以民為本”,“為君的赤子之心”吧。時間過得太久,早就記不清了。黑夜靜悄悄的,廉政望著窗外,看著桌上堆成山的公文,緩緩地把臉埋在雙掌之中。【明日起,就會有源源不斷的獵蛇者進宮,她的命能不能留,全看你了,宛娘。】【宛娘,我如今找不到你,只能等你,自己來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