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行的夜晚,寒風撲面而來。
剛掀開車簾,小雨便如利刃一般刮過臉頰,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車馬在泥濘的道上艱難前行,徐安然叫來魏紫道:“暫時就不走了,大家都辛苦累了一天,歇一歇吧。”
“離京城這么遠了,他們就是想追也追不上。”
魏紫聞言,立即下令找個地方安營扎寨。
等到帳篷搭建好了,魏紫來請徐安然下車去歇息。
外面的天已經沒有在下雨了,可現在是順興二十七年的正月,寒風依舊刺骨,在山林中回蕩著,發出嗚咽的聲音。
帳篷里點了燈,鋪了一張小床,邊上是一個盆架和小木桌。
底下的人燒了熱茶來,魏紫親自給徐安然倒了一杯,說道:“等天亮進城就好了。”
徐安然問道:“到慶陽了?”
魏紫道:“是的,再往前走,就能和郭元帥他們匯合了。”
徐安然點了點頭,對魏紫道:“你也很累了,去休息吧。”
魏紫搖了搖頭,他們自從出京以后,一路上就有不少探子跟著,他一刻都不敢松懈。
這時傅康端著一碗熱湯面進來,高興地道:“摘了些野菜,我嘗了一口,味道不錯,你應該是喜歡的。”
“我早就收到消息,二哥他們出來接我們了,應該就在慶陽。”
“別擔心了,吃了面好好休息,明天我親自去探一探。”
徐安然從小嬌生慣養,沒有吃過什么苦,一路上魏紫都擔心她堅持不住,好在有傅康跟著他們,變著花樣給徐安然做吃的。
但從京城走到現在,不管是日夜兼程,還是露宿山林,徐安然都沒有哼過一句,甚至于連一句抱怨都沒有,安靜得像是綻放在春寒里的山茶,又美又堅韌。
看見她默默忍受一切,甚至于還關心他們行路時遇到的危險和困境,底下的侍衛們一個個嘴上不說,行動速度卻明顯更快了。
魏紫漸漸明白,徐安然或許不會依靠趙臨,她會擁有自己完整且精彩的人生。
“關先生那里送去了嗎?”徐安然問。
傅康道:“送去了,錦芙送去的。”
徐安然點了點頭,喝了茶以后開始吃面。
傅康看見她還挺喜歡的,一碗面都吃完了,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
第二天一大早徐安然就起了,她走出帳篷,看見外面霧氣環繞在山間,林蔭里的鳥叫聲宛如從云端里傳來的,特別美妙。
清晨的氣息更冷,卻也更清冽,給人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徐安然剛伸了一個懶腰,魏紫就從邊上走過來,問道:“睡得怎么樣?”
徐安然道:“很好啊,一覺睡到現在。”
魏紫笑著道:“我五更天就醒了,你倒是不嫌這里簡陋。”
徐安然道:“已經很好了,這次出來,看見很多老百姓還是過得艱苦。棉衣上都是補丁,草鞋陷在泥土里,又濕又冷,他們卻恍然未覺。”
魏紫道:“現在已經很好了,至少不會挨餓。冷了還可以生火,取暖的方式有很多。”
“以前……我們剛開始出來辦案的時候,見過太多比那更慘的。”
魏紫想起那些被賣到暗娼館里的女人們,還有賣去做奴婢,被閹割的孩子們……一時間目光沉了沉。
徐安然道:“所以啊,我也該學會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而不是抱怨。”
魏紫看著徐安然平靜又堅韌的神色,說道:“你是不一樣的。”
徐安然笑了笑:“沒有什么是不一樣的,對你來說,我可能帶著特殊的使命活著,可對我來說,也許等不到使命完成的那一天,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而我能做的,不過是堅守好本心,保護好自己,等待著某一天,我真的可能成為被使命選中的那個人。”
魏紫想,她已經是了,不用等。
可看到她眺望的目光,那樣磅礴震撼,仿佛叱咤風云的神明,這一刻,他選擇了沉默。
也許,他也在等到這樣一個時機,扶持以為天下明主,共創太平盛世。
一番收拾以后,徐安然她們繼續啟程。
與看了一路老百姓的辛苦勞作,臉上掛著疲憊卻滿足的神情不同。這里的老百姓衣衫襤褸,面色愁苦,辛勤勞作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
就好似,這苦日子怎么也熬不到頭一樣。
途中他們在一處涼亭歇息,遠遠看見一個婦女帶著兩個孩童在挖野菜。
一個魚簍中裝的那點野菜,卻也讓其中一個孩子歡喜雀悅,說是夠他們吃上三天了。
然而婦人雖然笑著,臉色蠟黃,眼里毫無光彩。
徐安然察覺不對,讓傅康拿了兩個酥餅上前給孩子,并詢問一下家境,是不是特別困難?
那兩個孩子看見酥餅就激動得不行,但也不敢上前。
還是傅康輕言細語地哄著,告訴婦人他是肅州的,許久沒有回來了,一時間有些感慨。
婦人聽他的口音也有些熟悉,便才接過餅子,卻只將其中一個分為兩半遞給兩個孩子,另外一個,她用帕子包起來,放在懷里揣著。
可又覺得不太妥當,便解釋道:“家中婆母病重在床,這酥餅的香味興許能讓她舒服一點,還請公子不要見怪。”
傅康道:“我母親也是癱瘓在床的病人,我能理解的。”
婦人聽聞,也是跟著難過地嘆息一聲。
“你們肅州要好些,看公子的穿著就好了。不過你們去了慶陽城,可千萬不要停留在那兒,進了那兒的有錢人跟魔怔一樣,花完了錢就出不來了。”
“我們這當地的老百姓,欠了官府很多賦稅,想走也走不了。”
傅康奇怪地道:“從未聽說,欠官府賦稅,不是每年都繳清的嗎?”
婦人嘆氣道:“那是官府上報的,他們不缺賦稅銀子,怎么可能短了朝廷那一份?萬一朝堂派人查,他們不就完了嗎?”
“是當地的老百姓,有田有地的,每年還另外多交三成,用來養兵的。”
“說是怕郭興鵬一下子打進來,有官兵在,我們老百姓想逃也容易一點。”
傅康傻眼,他義父三十萬大軍,慶陽這點兵馬怎么抵御?
“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婦人道:“可已經交了很多年了,欠了官府的軍稅銀子,想走也走不了,路引不給開。”
“這位公子,你們可要小心啊。”
傅康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回到涼亭里。
婦人帶著兩個孩子也回家去了,但那兩個孩子飽含饑餓的眼神,以及舔著嘴,流露出對食物的渴望,都深深讓徐安然震憾著。
尤其是看見那兩個孩子受著凍,卻仿佛習以為常,凍瘡在腳上和手上覆蓋了一層有一層,紅紅腫腫的,竟像從未好過一般。
徐安然站了起來,問著傅康道:“可是家中有什么困難?”
傅康搖了搖頭,說道:“是當地增收的軍稅。”
“奇怪的是,我們之前路過此地,并未聽說過。”
徐安然道:“你也說是路過,沒有聽說也是正常的。”
“走吧,我們進城去看看。”
關先生嘆道:“民生多艱,官府若是施壓就是奴役,眼里是看不到光的。”
“我們喬裝進城,看看具體是什么原因。”
安然覺得關先生說的對,便讓魏紫帶著眾人換了衣服,以傅家商號為由進城。
慶陽府現在的知府是雷壯,因在當地剿匪有功,深得百姓們愛戴,已經在此十二年都沒有調離。
進城以后,發現胡商很多,市井雖然繁華,可賭場和妓院卻滿大街都是。
周圍的老百姓們已經見怪不怪了,徐安然他們為了不引人矚目,是喬裝進城的。
扮城商隊,一行人前往酒樓吃飯。
樓上的包廂都滿了,他們只能坐在大廳里。
徐安然剛摘下帷帽,周圍的人就投來驚艷的目光。
盡管她身著黑衣,頭發上也沒有什么飾物,只是簡單地挽了一個垂掛髻。就連耳朵上的耳環,也只是簡單的銀如意。
可那精致的容顏,完美無瑕的肌膚,一雙瀲滟動人的眼眸,還是一下子震驚到了眾人。
魏紫見狀不對,和傅康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一左一右地護著她,盡量擋去那些目光。
掌柜的叫來小二,熱情地給他們上了茶,打聽他們的來歷。
聽說是大同傅家的商隊,掌柜的暗暗寫下什么,讓人往樓上傳去。
魏紫看見了,剛要動,安然就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袖。
并說道:“初到此處,離家也不遠了,玩玩也無妨。”
傅康想著來接的人說不定就在城里,便道:“是的,多玩幾日。”
那掌柜和小二一聽,臉上的笑容就更多了些。
很快,樓上就傳來了腳步聲。
那腳步聲沉穩中略顯浮躁,聲音更是跋扈道:“在慶陽這地界上,還有什么美人是我沒有見過的?”
說完,便漸漸顯露出真面目來。
那是一個三十左右的男子,穿著一身云錦繡團花紋的圓領袍,腰上掛著一枚上好的和田玉佩。
他斜挑的目光剛好對上徐安然徐徐望去的目光,只一眼,那男子仿佛被什么東西定住一樣,久久難以回神。
還是后面的人催促著,說著不入流的話,他這才如夢初醒般,但很快就呵斥道:“說什么葷話,也不看看地方,收回去!”
那些聲音戛然而止,仿佛也感受到了什么,有一個人想下樓來都被拖了回去。
徐安然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喝著茶水。但目光卻看向窗外,不遠處的地方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葉生。
他怎么來了?徐安然目光微微一閃,看見葉生壓低帽檐,很快就走了。
她屏息凝神,正在細想。
樓梯上的男人早已按耐不住,一步步走下樓來,和掌柜的輕聲說著什么?
隨即在掌柜的帶領下,朝徐安然他們這桌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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