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犁漢 > 第二百一十六章:山崩
  光和六年,六月三十日,清晨卯時。

  早已埋伏在側的泰山軍,兩路而起,一同對濮陽南北兩岸的漢兵發起猛烈進攻。一路是由丁盛、趙亮、朱英、田俊的步騎三千猛攻濮水北岸的山陽兵。一路是典韋所率的四部兵,直渡濮水,他們并沒有直接南下攻擊任城國兵,而是在漢庭兩處兵站的交通線處隱匿埋伏。

  彼時駐扎在濮水北岸的山陽漢兵,共有七部四千眾。這七部豪帥分別是高平王訪,黨人八顧之一,與劉表、薛郁齊名。還有檀彬,黨人八及之一,與張儉齊名。此世檀氏還未能完全發跡,等到了劉宋時期,高平檀氏就會成天下高門,如檀憑之,閨門雍肅,為世所稱。又有檀韶、檀祗、檀道濟等,皆是名將。除了初代黨人大佬,還有豪帥如張就、劉虎、薛岐等,皆是黨人之親。如張就為張儉之弟;劉虎,劉表之親;薛岐,薛郁之弟。

  此外還有兩人,為地方有力土豪,如郗慮、李疆。

  郗慮為鄭玄子弟,此時還未揚名,在另一個位面,其人后來官至御史大夫,其功有誣死孔融,帶副手華歆從壁中牽殺伏皇后,可謂曹操之得力爪牙。日后他們郗氏也將會成為魏晉名門,其玄孫郗鑒更是一時英雄。當然現在,他郗慮還只是有個好老師的普通鄉豪,自帶部曲,想在這次大戰中建功立業。

  與他同樣心思的還有李疆,其人是昌邑土豪,有部曲,這次來就是看能不能撿的便宜,立一二功勞。他之所以能來,全是因為此家為高平王氏之外圍,王氏為黨人之家,少有強力部曲,是以將李疆喊來引為臂助。

  說個題外的,這李疆正是之前在博縣之外與典韋斗將的山陽游俠李朔之弟,其人勇武不遜其兄,就是不知道其人武運是否會比其兄要好了。

  這山陽七部眾是以王訪為大帥,其人德高望重,又是黨人大佬,自然當仁不讓。但這不是說王訪就能將這七部整合在一起的。恰相反,因為山陽張氏與薛氏的矛盾根本無法化解,兩部各帶著相熟的駐扎一營,是以在濮陽北岸的山陽兵分為三營。

  主帥王訪與名士檀彬及武曲李疆為一營;張就、劉虎為一營;薛岐、郗慮為一營。

  而這一分營,直接為泰山軍所趁。

  六月三十日,清晨卯刻,丁盛為主力,趙亮、朱英為輔弼,直接對張就大營發動猛攻。他們將早已準備的藁草、火罐,拋入漢軍營盤,燒及帳幕。正在睡中的張就部,面對熊熊烈火,根本無法抵抗,直接潰營鼠竄,入中軍王訪處。之后丁盛率所部直驅于王訪大營處,鏖戰一日,漢砦搖搖欲墜。

  王訪本待堅守,連發十道求兵去濮水南岸的任城國大營,但皆被埋伏其間的泰山軍絞殺,一個沒能回來。

  知道外無援兵的情況,王訪心灰意冷準備突圍。

  他與外營的薛岐相商,決定在黃昏時分同時突圍,并以山陽營大砦為第一集合地,離狐縣為第二集合地。王訪本以為確定突圍時間后,各部會按時出發,但誰知在將近黃昏時,楯車營的牛馬卻因為外面泰山軍射來的火箭而驚走。

  這里牛馬掀塵,直接使得外營的薛岐以為突圍提前,遂大開砦壁,爭先恐后向著濮水亡命奔逃。

  這直接就撞到了正在外圍游弋的田俊突騎的套子里,層層截殺,層層包抄,最后薛岐、郗慮兩大主將一個未能突圍,皆為泰山軍生俘,全軍一千眾,俘六百、斬二百,另有二百借著夜色杳無蹤跡。

  但以上描述皆為最后被俘的王訪所言,實際上在被俘的薛岐眼中,事實卻是這樣的。

  下午未時,薛岐和郗慮接到冒死殺入營中的中軍探馬的軍令,命其黃昏時分突圍。但后來主帥王訪卻臨時更改了計劃,他擔心夜晚出奔行動不便,部曲直接會散架子,所以打算提前突圍,于是在申時,他們就已經集結牛車準備從營砦南面突圍,根本就沒和薛岐他們說。

  所以等到申時的時候,薛岐等將還在大營苦等,突然就發現東南面的中軍大營處已經喧鬧沸騰,薛岐忙選勇士去探,才知道王訪、檀彬、李疆、張就、劉虎皆已經南奔突圍,而薛岐和郗慮兩部直接被當成了棄子。

  最后,阻攔不及的泰山軍將薛岐和郗慮兩部留了下來,王訪等五部主力皆部分突圍,但可惜,王訪在坐牛車的時候,路上斷了輪子,只能下車隨潰兵一起突圍,其人因為廣袖衣冠,一下子就被泰山突騎給瞅見了,要不是及時說出他為此戰漢兵主帥,他的腦袋直接就要搬家。

  但饒是如此,狩俘王訪的突騎什將還是不客氣的將他丟在馬上,然后一路顛簸將他送俘到田俊處,這路上好懸就沒把老翁給顛死。

  王訪倒霉被俘,但還有更倒霉的,那就是劉虎。

  作為劉表族弟,其人頗有勇力,之前突圍時還想殺一二賊將,振振士氣,但可惜剛出陣,兜頭就遇到了泰山軍騎將王當,其人正舉著弓,尋找合適的目標。一看劉虎這個腦門蹭光的好頭顱,一時心喜直接就射殺了。

  所以這個本該為江東小霸王在夏口之戰所討殺的悍將,直接莫名其妙死在了濮水東岸,也算換一種死法。

  而真正突圍的也就是檀彬、李疆、張就三將。

  三將帶著潰兵二百一路奔到濮水,望著澹澹濮水,李疆、張就二話不說就卸甲渡河,其兵有樣學樣皆裸身下水。但諄諄老者檀彬就抓瞎了,他本就年老體邁,這一路奔逃中,要不是他的家奴死不放棄,一路抬著步輦狂奔,他怎能逃出升天?

  但這會,面對濮水堵路,檀彬的家奴就是再忠義也沒辦法幫他渡河,最后檀彬無奈只能讓家奴繼續抬著步輦,往濮水上游走,那里有渡口。

  但可惜,最后檀彬失蹤了,一起失蹤的還有他四個忠義的家奴,誰也不知道他們離開后發生了什么,總之消失不見了。

  李疆、張就帶著山陽兵的亡奔路并沒有結束。他們游過濮水后,直接因集合地產生了分歧。

  原先主帥王訪的軍令是第一突圍地為任城國大營,但李疆有不同的想法,他想帶著部曲去離狐。

  張就不同意,覺得離狐空虛,本就無兵,去了那里死路一條。而前面任城國方向才是生路。李疆沒多做解釋,直接帶著殘存部曲六十人,直奔離狐。而張就依然按原計劃南下,直接被埋伏在交通道的典韋部伏殺。

  所以張就一頓猛跑,最后也只是比劉虎晚死片刻,何苦來哉!

  所以這一戰,山陽兵七部四千兵盡墨,最后也只是活下了鄉豪李疆及殘部。

  從這里,也可以看出,時代的大轉折已經到來。

  秩序綱常仍在時,類王訪、檀彬這樣的名士自有一套規則,而一旦秩序瓦解,人人大爭時,就需要憑借自己的能力求活。以往名氣再大,學問再好,道德再高都不能幫助他在危難中保命,只有自己的機警,智慧才是存身的關鍵。

  就比如李疆,其人與山陽黨人們相比,地位權勢無異于云泥。但最后卻只有這個鄉豪活了。為何?只因為李疆和其兄李朔等,都是家族第一代的創業者,比那些高高在上的門宦們更有斗爭經驗,他們都如野狼一般,敢賭敢拼更知道如何在關鍵時候做選擇。

  李疆渡濮水后,為何不去任城國大營,就是因為之前其辟主王訪連發數道探馬向南,卻一無所訊。當時李疆就猜到這一段交通線,大概率有泰山賊的伏兵,所以他知道繼續往南走,一定是死路。此時唯一的生路就在那看似空虛的離狐城。

  這里其實也看出了李疆這等鄉豪的道德品行是多么功利。其辟主決策出了這么大問題,其人一聲不吱。后來與他一同患難的張就執意南下,李疆明知道前面死路,也是一聲不吭,轉身就走。

  他為何不多說?就是擔心前面泰山軍張開了獸網最后沒捕到獵物,氣急敗壞來追,到時候他李疆豈不是危險?

  看來,這李疆心狠手辣,估計日后真能有個前途。

  在回到濮水戰場,此時的形勢非常明朗。濮水北岸的山陽大營四千,占了兗州聯軍近一半的兵力,所以一開始其部被攻擊時,在濮水岸的兗州兵們好整以暇,準備出兵。

  但誰知道僅一日功夫,山陽大營就如泥糊一般,崩得稀巴爛。望著濮水北岸燃起的黑煙,留在南岸的任城國大營也在做生死抉擇。

  任城國大營是任城兵曹長何虛,其人望著北面黑煙沖天,焦躁地在大帳中踱步。轉了半天,他一跺腳,和帳中眾將念道:

  “還是要出兵,山陽大營要是丟了,咱兗州軍直接瘸一條腿。府君臨行前,一再遵囑我要公心任事,說太平道禍亂兗州,士庶苦其久矣。這次集兗州之兵,正是一舉平定之時,不然,恐再不能治。”

  何虛說的好,但帳內眾將卻一個不吭聲。尤其是任城國兵中最大的兩家豪強,呂虔和景周就好像沒聽到何虛說的一樣,直直地看著地,連眼神都不和何虛接觸。

  何虛看這些豪強們一點不接茬,心中暗罵:

  “真的是狡似狐,我說的杜鵑啼血都沒讓這些人起兵,真的是天良喪盡,心中全為忠義可言。”

  不能怪何虛要上面那番表演,雖然他是主將,但他只有五百郡卒,而這些豪強兵們加起來有兵一千,整整占了大營的三分之二兵力,他們不出兵,何虛帶人上去,那就是送死。

  豪強們不來,那他何虛就主動去,他直接和右下首的一個白壯猛士,笑道:

  “子恪,你勇武冠郡,部曲又精湛,正是報效府君的時候,此戰只要你做排頭,我定為你求得今年的孝廉。”

  這白壯猛士正是任城呂虔。其人身高七尺八,手扶一寶刀,器宇軒昂,在這大帳中雄偉自生,望之就是豪杰之流。

  也確實,呂虔也是這么認自己的。在他少時,他就以部曲土斷鄉里,又因為武勇膽略,長剿泗水之賊,為國中稱頌。他獲得過一把寶刀,就是他現在腰間扶著的,自得了這刀,呂虔就從不離身,因為有相者斷,得此刀者,必位居三公。所以呂虔是個有大志向的。

  但現在面對何虛所問,呂虔卻緩緩說出這一番話:

  “何賊曹,國家所召,我呂虔自然當仁不讓。但我聞,智者不立危墻之下。彼泰山賊等,雖是逆亂,但用兵老道。對峙半月,一旦出兵,侵略如火。我軍作戰態勢太過明顯,就是策應濮水北岸的山陽兵。賊豈會不知,豈能不防,豈會不伏?”

  這三個豈,說的何虛啞口無言,但還要張口,就聽呂虔繼續道:

  “當然,如果緊守大砦,又失了當時方伯讓我們立營于濮水南岸之意。所以這兵還是要救的。”

  聞此言,何虛轉愁為喜,忙不迭點頭。他根本不知道,呂虔一番話,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已經將整個場面主導了,而何虛其人的情緒也已經在不知不覺被其影響了。

  呂虔看時候差不多了,才將其方略和盤托出:

  “何賊曹,我等此番北上救援,可謂生死與共,如不能上下一心,你我皆要死在這濮水之畔。所以請賊曹許我方面之任。呂某自付,不論前路如何,必不使我任城子弟血流濮水。”

  說完,呂虔鄭重的向何虛抱拳。

  呂虔這邊一說完,那邊任城的景周,亢父的番嚴,皆默契出列,一同向何虛拜下。

  望著這些默契的任城國豪強,就是再遲鈍都知道這些人已經一條心了,賊曹長何虛心中百轉,但面上如常,捻著胡須,展顏一笑,立馬扶助呂虔,笑道:

  “此番任城國兵上下一千五百眾的安危就賴呂君了。”

  說完,就將腰上的兵符交給了呂虔,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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