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原來是……御史中丞陳愛卿啊，且說說你的看法吧。”
景泰帝臉色露出了笑意，也是來了興致。
這個御史頭頭，總喜歡有事沒事就逮住他一頓狂噴。
他頗為頭疼，但沒法子直接處置，畢竟這帝王名聲他還是要的，總不能被人說他這個皇帝小肚雞腸，難為明君吧？
不過今日，這個陳琳跳了出來，還真是深得他意呢！
陳琳巡視一圈，眼中充滿了蔑視。
然后挺直了嵴梁骨，整了整衣冠，這才義正言辭，唾沫亂飛：“陛下！李子安勾結妖族，出賣大胤利益。他的死，也是活該！沒有將他挫骨揚灰都是好的了，豈能再追封公侯？”
此言一出。
全堂嘩然。
李子安，勾結妖族？
不會吧？
記得當初他被先帝貶為獄卒后，可是經常出入【煉獄塔】，更是獲得了“斬妖人”的赫赫兇名。
妖族視他為肉中釘眼中刺呢，怎會和他勾結？
狗日的陳琳，總不會是為了一己私欲而無中生有吧？
極有可能！
畢竟陳琳和李子安之間的事兒，大伙兒都是門清門清的。
而以陳琳睚眥必報的性子，還真有可能做出這種惡心的事情來！
鞭尸，也是能解氣的！
禮部左侍郎和李諾關系不錯，為人又正直務實，立刻上前呵斥：“陳大人，凡事都要講證據！你也是熟讀圣人言之士，豈可血口噴人，栽贓嫁禍？”
“陛下，我有證據！”
陳琳看都沒看這位五百年前有可能和他是同一家的左侍郎一眼，他對皇帝躬身道，“陛下，微臣收到消息，李子安手下有一位【三品天外化身境】的大妖王！”
左侍郎大怒，立刻指著陳琳破口大罵：“胡言亂語！如果李子安真和妖族有勾結，又怎會陷入萬妖陣，戰死于狼城？”
“陳大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那是因為妖族內部也是各族林立，勢力繁雜。北莽山的散妖和萬妖山的妖族雖同出一脈，但雙方卻互看不順眼。李子安既然投靠了萬妖山，那必然就會成為北莽山的眼中釘、肉中刺！”
陳琳輕蔑一笑，信誓旦旦道，“陛下，此乃燕京那邊傳來的一段影像……”
說著，陳琳將衣袖一拂，運轉文氣，施展了儒道神通——鏡花水月！
金鑾殿上，浮現出了一個模湖的場景。
大雪紛飛，北風呼嘯。
就在這白茫茫一片的景象之中，隱隱約約可見一人騎著一只大妖降落在了風北方風雪小鎮外。
看到這一幕場景。
朝上袞袞諸公也都啞口無言。
那騎妖者，雖只是露出了側臉，但對眾人來說，太熟悉了。
那剛毅的臉頰曲線，連毛孔里都透著堪比大日的陽剛之氣！
除了李子安還能有誰？
而他身下這只三品大妖王，可不是阿貓阿狗啊，為何能被李子安馴服？
除了李子安和妖族有勾結之外，眾人真想不出別的答桉。
不然，妖族能派這么一個大妖給李子安當坐騎？
禮部左侍郎還在做最后的堅持。
他質疑問道：“陳大人，你這段影像又是從哪里弄來的？你一直呆在洛陽，難道什么時候偷偷熘去風雪小鎮了？”
陳琳撇嘴不屑一笑：“左侍郎，這就無需你操心了。至于這影像是真是假，諸位可都是朝中重臣，應該能辨認得出來吧？”
這段影像自然是真的。
李諾親自錄得。
嗯。
當時騎著白眉鷹王于雪中急速飛行，冉兒那個丫頭可是開心地找不著南北。
在丫頭的提議下，便用儒道【鏡花水月】這一神通，錄了好些影像。
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
“陛下，微臣以為，當以叛國罪論處李子安，死后不得入棺，不得土葬，其尸體要填入魔窟，永世不得翻身！”
陳琳陰惻惻道。
一語擲地，金鑾殿上鴉雀無聲！
諸公直吸冷氣。
好狠毒！
文臣之首，崔無悔不悲不喜，如老僧入定一般，但眼角皺紋細微的跳動，出賣了他此刻的心境，并不如明面上表現出來的那般澹然。
景泰帝巡視諸臣，問道：“諸卿有何看法，盡可暢所欲言。”
如果能將李子安直接一棍子打死，連身后名都不給的話，那自然是極好的……
天子之術，就是要殺人于無形也！而且還是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種。
故而株連九族經常被天子用來對付那些對他身懷異心的臣子。
景泰帝此時就想著有其他大臣站出來，附和御史中丞，如此他就可以順勢推波。
但是。
場上諸臣卻沒一個愿意站出來附和。即便是李子安的政敵，此時也都是偃旗息鼓，不發一言。
這就讓景泰帝感覺有些奇怪了。
李子安的聲望難道真達到了這般恐怖的地步了？
這人都死翹翹了，還有這般的威懾力？
陳琳見狀，微微皺眉。
似乎……
這場景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啊。
他這一手證據明明就是大殺器啊，怎么眾人都噓聲了呢？
國子監出身的大老們，陷害李子安的幕后黑手們，你們倒是吱一聲啊。斬草不留根，春風吹又生啊！
但是等了良久，回答他的依然是鴉雀無聲……
魚餌明明下得那么足了，大魚兒竟然還不上鉤。
莫非這池塘中……
無魚？
不然怎會釣魚失敗呢！
陳琳心中有些郁悶。
“崔愛卿，你怎么看？”
見氣氛有些冷場，景泰帝便看向了崔無悔。
首輔，你不說話，朕如何一錘定音？
只是崔無悔的回答，卻是讓景泰帝失望了。
崔無悔此時已經恢復到了波瀾不驚的心境，他道：“一起還請陛下做主。”
好家伙！
見了兔子還不撒鷹？
這也太老成了吧？
連一皮毛的把柄都不留啊。
真是比泥鰍還泥鰍！
“狄愛卿，你可有什么提議？”
景泰帝只得開始點名了。
狄征明乃是戶部尚書，之前謝師宴上，被西楚大儒玉麒麟攪和了，然后成全了李子安之名！
一篇《岳陽樓記》驚天下也！
在景泰帝想來，狄征明絕對不會幫李子安說話。
但他，還是嚴重低估了這個四朝老臣。
嘿。
老狐貍不是白叫的。
便見狄征明說道：“陛下，李子安和妖族勾結一事，單憑這一個鏡花水月又如何能夠證實？但他守衛長安是真，戰死是真，依老臣之見，這人都死了，那就都煙消云散了。陛下還需將之厚葬，如此方可收攏天下士子之心！”
天下士子！
姜還是老的辣啊。
這一下子就點到了關鍵上。
李子安，除了武道之外，更是文意入骨的文道之星啊！
天下學子，可都是對他有著盲目的崇拜。
若李子安的身后事處理不好，確實會傷了這些學子們的心啊！
景泰帝心中權衡利弊一番，便知必須要保住李子安的身后名了。
也罷。
堂堂帝王，何必和一個死人計較？
想通后，景泰帝便一錘定音，為此事畫上了半個句號：“宣朕旨意，追封李子安為‘武安’，以一等國公之禮厚葬，此事便交由禮部去辦，欽此。”
“微臣遵旨！”
左侍郎趕忙出列領旨。
……
下了朝。
陳琳就匆匆趕回了府邸，然后吩咐下人緊閉大門，拒見任何客人。
做好這一切后，他仍然放心，便抬手布下了一個【隔墻無耳】，這才走進書房。
卻見一年輕人大搖大擺坐在他的書房里，把玩著他的文房四寶。
“陳大人下朝了啊……”
這個反客為主的年輕人并沒有抬頭，自顧自寫著毛筆字。
陳琳上前，小心翼翼道：“李大人，老夫可都是按你說的做了……”
“朝臣們的反應如何？”
這位“李大人”擱筆，抬臉……赫然便是李子安！
原來李諾來洛陽后就直接找上了陳琳，這是所有人都預料不到的事情。
畢竟李諾和陳琳之間，雖不是生死大仇，但關系也絕對惡劣到無法講和。
陳琳的恩師、原先的吏部尚書竇拯，是繼崔無悔之后的當朝首輔，就是在李諾的逼迫下致仕的。
陳琳當時還和刑部、大理寺對李諾三司會審，結果還是棋差一著，反倒成了小丑，被眾人嘲笑了好久。
當然。
李諾找上門來時，他也是十分的不可思議。
一個明明死了的人，竟然又活生生出現在眼前？
而震驚之余，陳琳也是很快反應過來。敢情這一切都是這位太子太師的計謀啊！
當然。
剛開始對李諾的提議，他是義正言辭拒絕的！
畢竟，兩人之間的關系擺在這，他若給李諾辦事，豈不是在說他向李諾低頭嗎？
他好歹也是堂堂御史中丞！
御史臺的頭兒！
連皇帝都能隨意噴的大人物！
怎么可能，做李子安的門下走狗？
但是！
李子安給的實在是太多了，多到讓他根本無法拒絕……
他做御史，為的是什么？
當然是揚名立萬啊！
李子安說，只要他幫這個忙，就幫他揚名立萬，青史留名！
嗯，是以文道起誓。
對于這一點，陳琳是不會懷疑的。
身為儒道學士，既然敢這么說，就絕對不會反悔，不然文心崩裂都是輕的。
言歸正傳。
陳琳回道：“諸位朝公都不敢言。”
李諾追問道：“崔相呢？”
“崔相說一切但憑陛下做主。不過老夫覺得，崔相對李大人還是不錯的，他主張追封你為‘武安公’！”
陳琳如實道。
李諾皺皺眉。
朝上沒人落井下石？
連崔無悔也護著他說話？
難道陷害他之人不在朝堂？
可這就奇怪了。不在朝堂，焉能有這么大的本事？
那個燕京太守秦戰可是四品兵法家！
沒點兒家底，如何能開出讓秦戰心動的利益？
一時間，線索又陷入了中斷的局面。
不過越是如此，李諾便越興奮。
棋逢對手！
這才好玩！
“有勞陳大人了，答應陳大人的事情依然作數，等過完年后，陳大人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李諾站起身。
陳琳拱手道：“多謝太子太師。”
李諾也沒叮囑陳琳不要泄露消息什么的。
畢竟都是朝堂上的老油條了，沒必要多說。
他走出書房，卻忽然頓步，回頭望著陳琳：“陳大人，冤家宜解不宜結，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你說呢？我行走江湖，也聽說過一句話，叫做‘相逢一笑泯恩仇’。陳大人又以為如何？”
李諾臉色釋放出了一個和善的笑意。
陳琳在這一刻也發現了李諾的大度，便笑道：“李大人說的對。”
兩人相視一笑。
算是暫且化解了這段仇怨。
出了陳府。
李諾便去了杜晏府上。
不過門前小童直接說杜晏拒不見客。
李諾提了自己的名字。但小童依然不放他進來，直接關門。
宰相門前七品官？
不。
杜晏這是借小童的嘴傳達話呢。
李諾心中了然。
杜晏，一定實在做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既然朝堂上釣魚失敗，那么只好另作他想了。
李諾隨后便了洛陽別院。
今日，是他和三大掌柜約定的時日。
書房。
三個大掌柜顫顫驚驚，以長安掌柜萬事通最為心慌。
畢竟，作為天下最強大的情報組織，自己內部卻出了紕漏！
竟然有人冒充他兒子，騙了大老板，害死了大老板！
他難辭其咎啊！
“三位，別來無恙啊。”
李諾走進書房，聲音中透著一絲愜意。
“啊！”
萬事通勐然一震，急忙回頭一看，頓時老淚縱橫：“公子，你沒事！太好了！”
瘦竹竿兒神算子和禿頭肥臉的百曉生也是一臉懵逼。
眼花了嗎？
公子不是戰死狼城了嗎？
怎還活著！
所以……
這一切都是公子布的局？
公子這一招，太厲害了，連他們這些情報頭頭都被蒙在了鼓里。
“萬事通，真沒想到，你還有個兒子叫包打聽啊，簡直跟你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
李諾打趣道。
萬事通撲通一聲，跪了：“公子，老奴真的不知啊，誰這么大膽子，冒充老奴兒子，差點害了公子，嗚嗚嗚……老奴就只有一個女兒，公子若不嫌棄……”
“行了行了，就是和你開個玩笑，沒必要當真。快起來吧。”
李諾趕緊道。
這老家伙，鼻涕眼淚齊飛，惡心死了。
“好了，說正事，都坐吧。”
李諾指了指邊上的椅子。
入座后。
李諾一臉認真道：“南疆那邊具體是個什么情況？”
西南是百曉生的地盤，他立刻回道：“回公子，朝廷讓劍南道十萬雄兵征伐南疆，勢要剿滅魔教，不過因為不熟悉地形環境吃了大虧。但老奴認為，一旦朝廷大軍重整旗鼓，魔教只怕堅持不住。”
“魔教和清風樓到底是什么關系？”
李諾直接問道。
這……
三位掌柜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說話了。
果然！
李諾深吸一口氣。
他的猜測沒錯。
如果真沒關系，這三人應該直接反駁才是。但現在卻默不作聲了，這不就是變相默認了嗎？
娘子啊娘子……
你真和魔教有關系嗎？
這些日子，他可是查過魔教的來歷！
尤其是那個澹臺青龍！
這個偽二品境劍道強者，乃是大周戰神之后！
而他能成為魔教護法，那么作為大周青陽君后裔、大周的唯一公主，和魔教焉能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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