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廣東人習慣了，十一月的街上，仍舊能夠看到穿超短褲和小吊帶的女性、大褲衩和短袖的男性一樣，當一件事情，成為思維定式了，它便很難改變，如同陳曉欣對于大哥的態度，長得好看且廢柴，就是她對陳曉軒的定義。
從小到大，哥哥就是不停地搞砸任何一件他能搞砸的事。
“我聽說，聽說餐館的情況，不是太好？”陳曉軒也不是太在意妹妹的毒舌，畢竟二十多年，他也習慣了。
陳曉欣點了點頭，她依舊抱著膝蓋，把下巴擱在兩個膝蓋中間，眼中沒有什么焦點，茫然地望向遠處。
遠處那些僵硬的鋼筋水泥森林的大廈，用那一片片、如同復眼的玻璃幕墻，也麻木地打量著她。
“我那工作室，有賺了點錢的。”陳曉軒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然后對妹妹說道，“除了給我們幾個交社保，還有發幾千塊工資，賬上還有十萬塊出頭的，我跟他們說，先給我用一下，大家都同意了，妹頭，我給你轉十萬，頂一下，不夠的話，我再去想辦法。”
陳曉欣終于轉過頭，望向自己的大哥，她沒有想到，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廢柴大哥，會對她說出“我再去想辦法”這樣的話。
從小到大，他都是毫無責任感的，似乎他對于家庭的意義，就是去把事情搞砸。
她對此是深惡痛絕的，所以上次才會逼著他去做毒檢，就是擔心他又搞砸了——就算毒檢證明他的清白，但陳曉欣仍然覺得，狗改不了吃屎，他接著總會搞砸其他事的。但她沒有想到，大哥今天會來找她，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餐館我也搞過，唉，我搞砸了，我沒你本事，但我知道，十萬塊，頂不了什么事。”陳曉軒又自己灌了一杯茶，然后對她說道，“但你不要怕，我找找看，有沒有人愿意接盤或是投資的，對了，要不然這樣，咱們賣房吧，你要是有信心的話，咱們把住的這房子賣了。”
珠江新城的房子，而且是兩套，按面積和地理位置，賣出去，按市場價，幾千萬是肯定有的。
陳曉軒看起來，是認真考慮過這件事的：“賣了之后，你看看幫我在寶崗大道這邊，交個首付，然后后面我和你嫂子，三十年慢慢還貸嘛。有錢就還快些，沒錢說就慢慢還，我們還年青嘛。”
寶崗大道這邊小區，二房的首付，大約也就不會超過兩百萬的，如果地段和面積稍為小一點，可能一百萬就夠交個首付了。
“其他的錢，你全拿去，餐館就能做下去了嘛。”陳曉軒對她說道，大約是害怕陳曉欣覺得他在自說自話，又對她道，“姑姐的房貸，以后她自己解決，我和她聊過了，賣房子的事，我問過老豆，老豆開始不同意，我說他又不回來住，一天到晚都住在花都，現在明明你餐館做得很好，就是差點錢，為什么不讓你做下去呢？他也同意了。”
陳曉欣望著自己的大哥，突然“撲哧”一下笑了起來，然后她從藤椅上跳上來，赤著腳，張開雙手，給了陳曉軒一個擁抱，然后再跳回藤椅上，蜷縮起來：“廢柴，多謝。”
“謝啥，你是我妹嘛，你真的把餐館做起來了啊，我又不瞎。咱就是，步子邁大，扯到蛋了，搞一筆錢進來，你肯定能做起來啊，真的，我跟姑姐和老豆都談好的……”
陳曉欣笑著望向他，她突然就開心起來，側著腦袋對他說：“不賣。”
“可是……”陳曉軒一下子就被她整不會了。
陳曉欣望著自己的哥哥，邊笑邊說：“趕緊滾回去打你的游戲！嫂子快要生了，你還不去賺奶粉、尿布錢？快滾！”
“噢噢，對啊！”他習慣這樣的溝通和交流，被妹妹訓斥了一通，匆匆而去。
但做出賣房的打算，就不是陳曉軒一個人可以決定的事。
陳曉軒走了一會，陳勇的電話就打過來：“欣欣，把房子賣了，沒有關系的，餐館做起來，以后咱們再買就是了。”
“不賣。”她笑了起來，絲毫沒有之前的憂傷，“老豆，我不是你，我沒有執念，餐館做不下去，現在頂手給別人，或是按合約的約定，選擇讓投資方來組成團隊，參與到餐館的實際經營，我都仍是賺錢的。”
做不下去，是因為想在黃埔大道那邊開分店，那邊租金，三年一次性交下去，每年都是上百萬的租金，還有裝修的前期款項等等，加上多個私募基金的投資方突然要啟動退出機制，才會資金鏈出問題，即使經營不下去，并不是經營不善的關張，單是把新店那邊轉租出來，就能回款上百萬了。更不提老店這邊的轉手費用，所以，陳曉欣說她仍是賺錢，是沒有一點問題的。
陳勇還想再勸她，可是陳曉欣很堅定：“老豆，要賣房子來做餐館，你自己來‘打骰’，我不干這樣的事。”
“你比老豆強啊！”陳勇有些急了。
但陳曉欣有她自己的執著：“一個項目，拉不到投資方，搞到自己賣房子籌錢來做，通常都可以判斷，絕對仆街的。”
沒有等陳勇再勸，她接著說下去：“有沒有例外？應該有，但我相信，例外的不是我。從小到大，買體彩，我連十塊錢都沒中過。”
陳勇被她懟得啞口無言，只好掛了電話。
至于跑過店里來找她的陳淑芳，還沒開口勸她，陳曉欣就問她：“姑姐，我為什么會接手餐館，你不清楚？”
說著說著，陳曉欣就垂下淚來，但她抽了紙巾，自己拭干了淚，向著陳淑芳說道：“你們上一輩人，搞成這樣，就別來勸我了，好嗎？”
為什么接手餐館？雖然她確實想逃避職場PUA，但她并不是只有接手家里餐館這個選擇。
也許陳勇不清楚，黃櫻也不清楚，但陳淑芳是清楚的。
私底下，陳曉欣是有跟她溝通過這個問題的，盡管沒有明說，但陳淑芳能懂，陳曉欣也知道姑媽是理解的。
那就是她希望通過把餐館做起來，來拯救自己的家庭。
可是毫無疑問，她努力的根本，已經不復存在了。
“我不會賣房的。”陳曉欣堅定到有些生硬了，她對姑媽說道，“別勸我，當然，房子是老豆的名字，你們想自己去把房子賣了，是可以的。”
陳淑芳驚訝地道：“那你為什么拒絕？賣了房，把錢拿給你……”
“別給我錢。”陳曉欣抽了抽鼻子，冷哼了一聲，“可以是老豆要二婚賣房，可以是為了幫姑姐你解決，那輛庫里南的后患，去賣房，你們自己去弄，我不管。但有一點，絕對不是因為餐館需要一筆資金，而導致賣房。你們就算賣了房，手上拿著錢，對我來說，也是絕對不會接受你們投資的，因為你們不是好的投資人，明白嗎？”
陳淑芳猶豫了一下，低聲地說道：“欣欣，那輛車……”
“姑姐，我搞不掂了。”她再次抱住了膝蓋，把下巴擱在上面，望著遠處的燈火，霓虹燈光下，那些大廈，仍舊冰冷地與她對望，但她并沒膽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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