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阿吱,阿吱 > 第 31 章 第31章
  謝遲改去了山東,轉好幾趟車才進兗州。她不敢貿然往山上跑,先去了裴家,卻見裴家大門被貼上封字,門匾都掉了下來。

  謝遲去附近的一個茶棚先找人打聽一二。可巧有兩人在議論土匪的事,她要了壺茶,坐到旁邊的桌子豎著耳朵默默聽。

  黃衣道:“這劉二狗真是命大,死里逃生,說是掉河里,被水給沖下來的,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據說日本人在山上殺紅眼了,甭管老的小的,沒一個活的。”

  藍衣道:“這么狠?那幫土匪跟他們結什么怨了?下這狠手。”

  黃衣說:“聽說先前山上那土匪頭子帶人殺了很多鬼子,還把一日本娘們和孩子殺了,日本人上山報仇。說是報仇,其實就是奔著煤礦去的,他們在這待了這么久,一直談不攏,借著這個由頭正好把土匪一鍋端了,占了礦,誰看不出來啊。”

  藍衣感嘆:“那也不至于屠滿山啊,得幾百上千口呢吧?”

  黃衣無奈搖頭:“可不是,那山上住著的又不全是土匪,鬼子管你什么人,見人就殺。”

  藍衣蹙眉:“縣長不管?”

  “管個屁,他敢得罪小日本嗎?別說縣長,扛槍的都不敢說什么。”黃衣斜瞟四周,低聲道,“老蔣追著那個打得火熱,哪還顧得上土匪。我看小日本在咱們國土為所欲為,早晚要打起來。”

  藍衣憂心:“真要打起來會不會抓壯丁,把我們都拉去打仗?”

  黃衣抿茶:“說不準,你看鬼子現在在東北一跳一跳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整個山東被他們占多少煤礦了!什么都得用到煤,以后真要打起來,物資多重要!”

  藍衣惱罵:“哎,這幫狗日的。”

  黃衣不緊不慢地放下茶杯,“哎,都是煤礦惹的禍,前腳土匪被滅后腳裴家就出了事,以后小日本算是在咱這駐扎下來了,還不知道又會作什么孽。”

  藍衣拍大腿,“要煤礦給了就是,干嘛和日本人硬干,落的這下場。”

  “你懂個屁,土匪是什么人,能認那慫?”黃衣起身撣撣屁股,“時間不早了,我做活去了,茶錢你付啊。”

  黃衣剛要走,謝遲趕緊攔住他,“等一下。”

  黃衣見是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笑開了花,“咋了丫頭?”

  “我剛聽你說山上土匪的事,那你知不知道何灃怎么樣了,就是寨里的少當家。”

  黃衣問:“是不是和裴家好的那個?”

  “是。”謝遲直點頭,期待地看著他,“有聽說過他的消息嗎?”

  “沒聽說。”黃衣撓頭想了想,“不過擒賊先擒王,他們幾個當家的肯定都跑不掉。”

  謝遲急促問:“不是有人逃出來?那個劉二狗人在哪里?”

  黃衣答:“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謝遲臉色慘白。

  黃衣打量著她,“你打聽土匪干什么?那山上里有你親戚?”

  謝遲沒有回答,“日本人還在山上嗎?”

  黃衣問:“你不會是想上山吧,我勸你別,現在山上山底全是鬼子。”

  “我知道了,謝謝你。”謝遲轉身就走了。

  黃衣好心又叮囑一句,“那幫狗日的都不是人,你可別犯傻亂沖啊。”

  ……

  謝遲打聽了半天才找到劉三狗的住處,他正收拾行李準備去青島投奔親戚,一見謝遲嚇得趕緊點頭哈腰,手里的花生掉了一地,“少……少夫人,您還活著。”

  “何灃呢?”

  “我不知道啊。”劉二狗忽然跪了下來,猛扇自己兩巴掌,“少夫人,我不是人,我怕死,鬼子火力太猛,我就跑了。后來掉進了河里,頭撞到石頭昏了過去,再醒來時候就到了下游。”

  “你起來。”

  劉二狗不起。

  謝遲蹲下來,與他平視,“你最后看到他是什么時候?”

  “當時打的太亂了,我沒看到少當家。”

  “那其他人呢?大當家,陳蓉蓉,大哥,還有雷寨青寨那些人?”

  “青寨出了叛徒,就是宋曄給了鬼子地圖,才讓鬼子夜里不聲不響進寨子暗殺了這么人。我是運氣好,他們沒來得及摸過來就有人醒了,然后就打了起來,好像一共有九個,全被殺了。”

  “宋曄是誰?”

  “宋二當家的兒子,宋青桃的堂哥。”

  “那宋青桃呢?整個青寨都叛變了?”

  “沒有,聽說宋青桃親手把宋曄斃了,然后和鬼子打了起來,少當家還帶人去幫他們了。”

  “然后呢?”

  “打不過,鬼子裝備好。當時我們抵了好一陣,打到最后已經連箭都沒了,誰料鬼子搬來了炮,還有好幾把機槍,根本擋不住。”

  “然后你就跑了?”

  劉二狗低下頭,“少夫人,您斃了我吧。”

  “還有其他人逃出來嗎?”

  劉二狗搖頭。

  謝遲心都涼了,她覺得問不出什么有效信息來,緩緩站起來,轉身離開。

  劉二狗叫她:“少夫人,您去哪?您要上山嗎?山上危險,不能去。”

  謝遲轉過身冷冷看著他,劉二狗心里一震,不敢與她對視。

  謝遲道:“人都怕死,怕死沒錯。你要走就趕緊走吧。”

  ……

  謝遲要去找他,哪怕是見到一具尸體,也得確定是不是爛透了。

  日本人占了山,她不敢從正道上去,想起何灃跟自己提過的山間密道,找了一天才找到那棵老槐樹,順著水路梯路上山。

  山間變得烏煙瘴氣,空氣里彌漫著灰燼與一股奇怪的味道。

  等謝遲到山頂的時候,已近黃昏。

  云寨建筑被燒毀近半,遍地尸骸,還有些肢體未燒干凈,堆成一座座小山。

  謝遲被眼前的人間地獄驚得舌橋不下。她崩潰地坐在地上,看著鷹鳥啄食殘存的人肉。

  沒一具完整的、辨得清面貌的尸體,她要去哪里找他?

  ……

  謝遲在山寨翻了個遍,試圖尋到些蛛絲馬跡。

  她在何湛的院內看到一對擁抱的尸體,透過他們的縫隙,謝遲隱約看到一抹金色,似乎是根金鐲。她再三辨認,確定是宋婉與陳崢兩人。

  謝遲無法想象他們死前發生了什么。看這動作,陳崢應該是拼了命的護住她。

  他們怎么會死在何湛的院子里。

  謝遲昏頭昏腦地往房里走,看到了床上何湛的尸體。他沒有被燒光,因為暴尸多日,身體腐爛,發出讓人難忍的惡臭。

  謝遲實在受不了了,趴在門邊哇哇地吐了出來。

  那些人是畜生。

  沒有人能幸免。

  何長輝、陳蓉蓉、廚娘、王大嘴、老人,還有孩子們。

  歡笑明明就像昨天的事。

  她還清晰地記得每一個細節,記得那晚明亮的月,記得何湛優雅地吹滅蠟燭,記得阿金清脆的歌聲、宋婉輕盈的舞姿、王大嘴瘋狂的大笑……

  記得何灃清澈明亮的雙眸,宛若翻涌著波瀾壯闊的星河,溫柔地撫摸自己的長發,在耳邊輕語,“醉了吧”

  ……

  今夜無云,星星月亮照亮山頂。

  仇恨讓人憤怒,死亡讓人悲痛,可她自問還沒有愛何灃愛到愿為他殉情、為他不自量力去找日本人報仇的地步。

  她要離開這里。

  可夜路太險,夜間獸類又頻繁出沒,她不想死在下山的路上。

  她找到一個小推車,將四下的殘肢收好堆放進一處沒被炸毀的房間。

  謝遲信鬼神,她為他們尋一處遮風擋雨的墳墓,不求心安,但求千百亡靈佑她余生順遂。

  ……

  ……

  “我就是阿吱。”

  “所以那些不是夢,是我前世的記憶。”

  何灃沉默了。

  “你說話啊。”季潼站起來朝他走近,“何灃。”

  何灃倏地閃至三米開外。

  “你躲什么!”

  孟沅忽然落到她身前,“晚之,你想起來啦!那你記得我嗎?”

  季潼沒有心情理會她,完全沉浸在屬于另外一個人陌生而熟悉的記憶里。

  何灃拉開孟沅,“你先走開。”

  孟沅噘噘嘴,“好吧,你們先敘舊。”

  “阿吱。”

  這個稱呼像有種特殊的魔力,將她的心揪起來,眼眶發熱,眼淚不自覺地掉了下來。

  “別哭。”何灃看上去格外冷靜,冷靜的甚至讓人覺得冷漠,不像從前的那個少年,所有情緒都夸張地外放,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內心的一點波動,“你現在先回家,沖個澡,換身干衣服,再喝杯熱水。等你做完這些,我會去找你。”

  “真的?”

  “真的。”

  季潼沒有與他多說,轉身直奔家跑去。

  外面一直下雨,奶奶還沒回來,也許是被困在菜市場了。季潼火速地去陽臺抽下衣服,進衛生間開始沖澡。

  熱水淋得她身體泛紅。

  季潼不停地發抖,用力地掐著自己的手臂。她滿腦子都是廢墟、尸體,好像身臨其境地置身山頂,周遭充滿了焚燒與尸臭味。

  對于那個年代的印象都是從影視劇里來,隔著屏幕即便再激憤也做不到感同身受,現在那些血淋淋的慘狀就鮮活地印在她的腦子里,讓人恐懼、無措、難以接受。

  她把水溫調更燙,可還是覺得好冷,好冷……

  還有宋蟒。

  季潼抬起雙手,仿佛能看到它們沾滿鮮血的樣子。她使勁地揉搓,苦惱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不知道怎么去融化這些可怕的記憶。

  ……

  季潼不僅照著何灃說的那些依次做完,還把頭發也吹了半干。

  她垮著背無力地坐在床上,身上還在輕抖著,對空氣低聲叫了他的名字。

  何灃出現在面前。

  這一刻,她的心忽然安定下來,所有的不安瞬間云消霧散。

  她仰臉看著他,嘴巴微顫著,有說不盡的話。只聽他道:“我不能常伴你左右,你要愛惜自己身體,別再像今天這樣。”

  季潼不再像從前那般拘束,好像有了這層記憶與關系,有些要求和任性都可以變得自然起來,“你能摘下帽子嗎?”

  何灃沒有回應她。

  季潼忽然站到了床上。

  何灃微微仰臉,“怎么了?”

  “我想看清你的臉。”

  何灃沉默了半晌,說:“你坐下吧。”

  季潼不肯。

  “坐下,我讓你看。”

  季潼這才坐了下去。

  何灃蹲在她面前,抬起手取下斗篷上的大帽子。

  比起從前,他的輪廓更加分明,臉也更加瘦削,五官都立挺些。成熟了,凌厲了,也滄桑了。

  季潼一言不發地觀摩他許久,注意力轉到他的眼罩上。它不是全黑色的,上面隱隱有些紅色紋路,像是猛獸的紋樣,她問:“你的眼睛怎么了?”

  “沒怎么。”

  季潼想起前世之事,鼻子發酸,“你摘下它,讓我看看。”

  “可以不看嗎?”

  何灃想了想,還是決定摘下眼罩,可季潼忽然叫住他,“等一下。”她嘴角輕撇,眼淚掉了下來,“不看了。”

  何灃無意識地抬手,想為她擦去眼淚,手頓在半空,才想起自己是個鬼,又放了下來,“別哭。”

  季潼眼淚掉的更厲害,“很疼吧。”

  何灃難受極了,“我沒有瞎,只是這只眼里放了點東西,不宜示人。”

  季潼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如果你讓我來就是看你哭的,下次我就不來了。”

  季潼趕緊擦了眼淚。

  何灃說:“你說你記起來了。”

  季潼直點頭。

  “記起什么了?”

  “你是土匪。”

  何灃愣了一下,臉轉過去笑一下,又回頭看著她,“是。”

  “我被你的人劫上山。”

  “還有呢?”

  “你教我射箭,打槍。我們一起抓魚,騎馬。”

  “嗯,還有呢?”

  “我的妹妹被宋青桃殺了,她還折磨我,然后我殺了她爸爸。”季潼的目光黯淡下來,殺人,這種事以她現在所受的教育與長久的認知來看,是罪大惡極。

  “你是自衛。”何灃看穿她的苦惱,轉移她的注意,“還記得什么?”

  “你一直保護我,后來我們……”季潼咬了咬嘴唇,低下頭,腦中浮現起那些親密的畫面,“你……”

  屋里一陣安靜。

  何灃太了解她了,一見她現在這副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季潼手抓著床板,趕緊轉移話題,“還記得去裴家參加壽宴,后來日本人來襲,你回了山寨,我見你不在就回了無錫,后來在報紙上看到你們的消息,就去找你。從瀑布后的密道上山。”

  “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寨子變成廢墟,人都死了。我想下山,跳進了河,記憶突然就斷在這里了。”季潼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后面的事怎么也想不起來。”

  何灃像是大松了口氣,面色緩和許多。

  “可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四八年死的,你去哪里了?出了什么事?”

  “我逃了出來。”

  “然后呢?”

  “然后就平常生活。”

  “那你為什么沒來找我?”

  “找了,沒找到。”

  “為什么后面的事我想不起來?我們就再也沒交集了嗎?”

  何灃凝視著她的雙眸,淡淡道:“沒有。”

  “你騙我。”

  何灃沉默了。

  “如果沒有交集,孟沅為什么認識我?而且還很熟的樣子,可我根本不記得她是誰。她一直跟著你,我們之間肯定還有什么事。”季潼見他緘口不語,又問,“你能告訴我,后面發生什么事了嗎?你是怎么死的?我是怎么死的?”

  “阿吱。”何灃坦蕩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時候死的,連地府的生死薄都沒有你的名字。我可以告訴你,從那次分別后,我們有再次相遇,后來又分開了。你也知道,那是個戰亂的時代,生命和愛情在國家面前,不值一提。”

  季潼心中沉痛。

  “阿吱,這么說的話,你還想繼續問嗎?”

  她沉默地注視著何灃。

  從前他那干凈透亮的眼睛,現在卻若一潭死水,沒有半點波瀾。

  她強迫自己笑著搖頭,咽下酸楚,“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的模樣、性格都變了好多。”

  “你記得的是十七歲時的我。如果沒死,我現在已經一百多歲了。”

  ……

  作者有話要說:忘定時了,匪篇先到這里,下面會有十來章甜甜的人鬼戀,如果想看民國部分,等兩周后再來。

  本文he,自己撒個花,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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