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珠柔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俯瞰
  城外無遮無蔽的,又兼天寒地凍,實在不是什么好天氣。

  不過有人行在前方,真正意義上的人高馬大,幫著把冷風攔住,讓趙明枝得到一時空隙,透窗往外細細看了好一會。

  她豎一只耳朵聽裴雍許多介紹,自己則是另外分神尋出先前輿圖,把京兆府外對應重要山水、道路認了出來,心中總算有了概念。

  馬車剛出城時道路上都是人,除卻排隊進出的,外頭竟還有野集,不少農人、商人、買東西的路人湊在一處,多少有點堵路,把眾人速度拖慢。

  然而過了這一段,一走上寬大官道,前頭便四通八達。

  那道路當中積雪或被鏟走,或被馬蹄、人足、車轍壓得結實,雖然跑起來只有些微打滑,畢竟馬車不比駿馬,還是要拖慢些。

  趙明枝便扶著車窗木框,仰頭道:“二哥,我同木香他們在后頭慢慢走,你營中有事,不用在此處耽擱,先辦正事要緊。”

  又道:“我只看看城外景致、兵士,眼下身份尷尬,不好去營中,也不用二哥帶路。”

  裴雍只想了想,便點了頭,矮身同她道:“前頭車夫是我府中老人,世代居于京兆府,道路、風土、人情,無不熟悉,你若有想知道的,只問他便是。”

  “或是遇得不便問他的,等你轉完一圈,若是過了酉時,路過北營時不妨在門口等一等,我不在此處過夜,也要回城,你來接我回府便是——承彥擇了家酒樓,嚷了不知多少回了,今晚正好一同用飯。”

  聽得裴雍叫自己去接他,明明只是簡單一句,奇怪的是,趙明枝竟是生出一種自己在當家做主的感覺。

  她哪里還能推拒,一時只會點頭應是,又問道:“衛三哥今夜也得閑一同吃飯了么?”

  裴雍應聲道:“等下午處理妥當番寨雜事,他手頭東西也就辦得差不多了,先休整半天一天的,其余事情,后頭再說。”

  趙明枝正要答應,那手按著窗框,因見得遠處有一條河流,河道不寬,應當正是方才裴雍所說渭河分支。

  那河水表層早已結了厚冰,此刻上頭站著幾個人,正手持釣竿、漁網,圍著一處地方挖開冰洞捕魚。

  她忽然就想起府里廚娘,并其昨夜對著巡兵時憤憤然的委屈表情來,又想起這兩日對方得了機會便在自己面前提鯽魚湯,據說備了好幾回,偏偏自家一次都沒有喝成。

  而午間出門前,其人還特地上門來問晚上想吃什么,只說要早早做菜候著云云。

  若按裴雍說法,怕是就這幾日,她便要一同趕赴京城,也不曉得那魚湯還有沒有機會吃。

  倒不是為了那一點口腹之欲,只看那廚娘認真期待模樣,又聽她說魚多么難得,實在不想這許多心血白費。

  趙明枝便把魚湯事說了,又笑道:“聽聞二哥特地著人去尋的大鯽魚,掌寬一條,衛三哥想吃外頭酒樓里菜色,哪一日不能吃?”

  “這冬日鯽魚肚肥肉厚的,難為二哥請的人不知哪里捉來的,不吃了它們,實在可惜。”

  “好好幾條大魚,不能入了你我腹中,死也不得其所——咱們不如回府享受一桌舒舒服服家常菜,等一席吃完,那院子離鏢局也近,也不怕時辰太晚,正好二哥同衛三哥方便回去休息。”

  裴雍一手把在車窗上方木框處,一手并雙腳控著所騎馬匹速度,余光看著前路,大半心思卻仍在車廂里那人身上。

  他眉宇間盡是放松,聽得趙明枝慢慢把話說完,過了一會,才半垂眸看她道:“都聽你的。”

  又道:“既是回家吃,我便不管了,后頭跟著的人盡可以隨意分派,你來安排便是。”

  說完,卻是打馬讓開幾步,同那車廂并行,向著趙明枝道:“外頭風大,你只開一線布簾便是,雖遮著臉,也要小心凍傷了。”

  等看著里頭人半掩了車窗車簾,才一夾馬腹,放開韁繩,轉身招呼后頭幾名綴著的隨從,疾馳而去。

  而趙明枝目送前方數人離開,又看了幾眼窗外,只見遠遠近近,兩邊道旁都無什么特別事情,便也沒有什么要問的,只留出一道縫隙,自己則是退回了車廂當中。

  她才坐回原來位置,便見一旁木香目光幽幽望得過來,其中竟有幾分復雜,又做細看,那神色卻已收斂妥當,再看不出來。

  “二當家的雖然有事在忙,前頭趕車的別叔卻是出了名的‘事事通’,看景也好,領路也好,我來京兆府這許多年,還沒遇得有誰比他強的,姑娘今日既是出了城,也不用管其他,有景無景都不打緊,咱們自逛自的。”

  木香說完這幾句,本還想要說什么,又閉了嘴,片刻后,再忍不住道:“論理不當我來啰嗦,我在裴府做事,本來不能吃里扒外,可畢竟都是女子,眼下有一句話,還想同趙姑娘說一說。”

  趙明枝見她語氣鄭重,一時也認真坐直身子,問道:“還請說來。”

  木香便道:“姑娘孤身在此,見得有人行事妥當、性情也配,好似還能耐得很,對你體貼和氣,樣樣掛心,難免就要多做遷就……”

  “只有時候遇得外人,不要只看他說什么、做什么,還要看他做的同你做的比起來,誰人做得更多,才好來做分辨。”

  “有時候你看他嘴巴說得漂亮,事情也辦得妥當,其實細細去究,對其人不過順便,出點銀錢,出點旁人力氣,毛毛雨而已,一點也不費事——那人未必出于故意,只是身份不同,男女不同,才有這因果。”

  “可咱們做的看起來簡單,拿出去說也擺不上臺面,但仔細一想,全是自家出力,又耗辰光,又辛苦身體,天長地久,難免投入更多。”

  “等將來發現兩廂不是那樣堪配,再要脫身,便能脫身,難道不是傷筋動骨,傷心勞神?”

  “我只后來才跟著讀過幾年書,卻曉得古人有一句詩,‘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有時候遇得人品好的,樣樣合適的,未必全無壞處,還要仔細甄別,就算跳火坑,提前曉得那是火坑,帶著水來跳,也能跳得舒服些……”

  木香口頭說只有一句,但一說便沒有停下的意思,雜七雜八,說了一通,而那話里話外,只差點破一層紗,最后道:“比如今日出城事,方才二人,此刻只剩一人,姑娘再回頭想想?”

  趙明枝已然領會到其中意思。

  譬如今日,對于裴雍來說安排馬車、領路、隨從,其實只一句話,而他本就要出城辦事,開口一邀,順便得很。

  自己答應出來,倒好像占了便宜,可實際上浪費時間在此處陪著同行的,卻是自己。

  等出了城,果然孤身而行,二哥并不相伴。

  而晚間吃飯,那邊更是只出一張嘴,甚至連交代管事的打點都懶得出頭了。

  她聽來覺得五味雜陳,然則又覺感動,忍不住道:“我曉得你好意,只此事其實別有內情,今日你的話,倒過來也是一樣道理……”

  “其實或許火坑不只一個,其實是為兩個也未必。”

  然而個中內情,自然不好同對方說。

  趙明枝只得認真道:“我記下了,多謝你。”

  木香頓時做一副松了口氣模樣,再道:“二當家的再怎么好,許多事情總難考慮周全,不知不覺便得了便宜也是有的……”

  她說完,便把這話題岔開,問及晚上吃什么菜色來。

  趙明枝隨意點了幾樣,卻把輿圖重新翻得出來,指著上頭許多地方一一問話,有木香拿不準的,便自己記錄下來,準備一會攢好再去問人。

  馬車行了大半個時辰,還未停下,外頭就傳進來吆喝聲、指令聲、呼喝聲。

  前頭那喚作別叔的敲了門,隔門道:“趙姑娘,此處便是河堤了,再往前幾里有一處水柜,是此刻下來看看,還是直接去那瞧那水柜?”

  趙明枝早見得外頭情景有異,正要問話,忙道:“且先停一會,我想下去看看。”

  馬車果然慢慢停住,車廂門一開,趙明枝便系了披風,先略活動手腳,一下跳了下去。

  此處是個高地,居高臨下,正好俯瞰。

  下頭是個河堤,此時堤內干涸,原本積雪早被鏟走,露出里頭河床河身來。

  河身中眼下容有許多人,近處粗粗一數,當有上百,再看遠處,更是難以計數。

  眾人全是士兵打扮,只穿著未必整齊,有些早脫了帽子,有些連外衫也脫了,不少綁了腿,零星幾個甚至只穿犢鼻褲,敞著兩條毛腿,嘿嘿嚯嚯干著活。

  他們個個手中或持鐵鏟鐵鍬,或拖推車筐,挖土的挖土,鏟冰的鏟冰,動作甚是熟練,也無幾個偷懶的,做得累了,便去岸邊搭的棚里坐著歇一歇,自大桶里打一碗熱乎乎不知什么東西喝了,轉頭又再下河堤。

  趙明枝站在原地看了半日,叫了一聲那別叔,又問道:“京兆府中士兵都是如此么?戰事成軍,閑時兼服徭役?”

  那別叔恭敬道:“也不單服徭役,西軍自有屯田,隔日也要操練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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