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幾天前,一位從南方來的特羅巴多——也就是游吟詩人,在中心街和南方大道上為眾人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戲。
相比較圣跡殿一年才舉辦的一次的圣跡劇而言,一場只消花幾個銅子的奇幻大戲,明顯更受到窮人的喜歡。
那位胡子拉碴、帶著圓形帽子的中年大叔在人群中上竄下跳,見到有幾位觀眾走過來,他便開始表演起自己擅長的作品。
【為買酒的人干上一杯】
【他的酒水供人們開懷暢飲】
【為形色匆匆的上干上一杯】
【他們辛苦勞動使得家庭得到溫飽】
【為逝去的親人干上一杯】
【親情將不會和時間一同消失】
【為漂泊不定的船員和生意人干上一杯】
【流落在外地,一切的鄉音都是最美妙的樂曲】
...
詩歌具備魔力,這位不修邊幅者證明了這一點。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行車道上簡直多了一座閃閃發光的舞臺,有些沒有生意的商販干脆就在不遠處停了下來,他們捧場也算得上是讓這處不大不小的區域變成了服務周到的的上流劇院。
人群開始擁擠起來了。
馬夫和送貨的多少有些怒氣。
幸好,中年大叔會吹一種軍用的號子。在他的指揮下,觀眾們開始無意識地轉換陣地。
這樣街面上巡邏的治安官即便看到了騷亂,也不會說些什么,畢竟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
“唱吧,詩人。”
“如果您的故事足夠精彩,讓我留下的眼淚,亦或者給予我從未有過的歡愉,我愿意將今天的收入全部交付給你。”一位老者如此說道。
在這個時代,吟游詩人算得上是文藝復興的先驅。
他們四處游蕩,了解各地的風俗習慣,對于什么樣的故事可以扣人心弦幾乎算是了如指掌,他們非常熱衷于用自己夸張的手法來描摹惡毒的地主和迫害百姓的官員,又或者是某位貴族太太的私生活。
通常這些人會在故事的結尾里遭受到勇士的復仇,于是大多數人都可以安然放下心中的擔憂,重新回歸到的工作崗位上去。
不過,今天中年大叔并不愿意照本宣科。
他奏起了風笛,手法嫻熟地讓氣口從一跳到了四,再讓四變成一。
【以列色斯坦,國王的兒子,所羅門閣下】
【他是所有繼承者中最聰明的一位】
【熱愛上帝,信奉天使】
【雖然和你我一樣都是泥土造就的】
【卻具有種種不可思議的力量】
......
【魔神巴爾,最可怕的魔神巴爾。他有時是人,有時候是野獸,但是所有的魔神里面,他最為陰險狡猾,因為惡人卻從來不會露出自己的頭,在瓦罐在留下裂紋,吃掉修補的工人的人。】
【聰慧的所羅門,也吃過巴爾的苦頭】
【但是卻不曾抓住他,因為對方善于偽裝,從不露面】
唱到這里的時候,這位游吟詩人表現出得意的樣子,他身前的口袋并沒有像是雨點般一樣涌現錢幣,那引以為豪的的音符究竟有沒有深入聽眾的內心,也是一種不可知的事情。
茉莉小姐錯開人群邁動步伐,急匆匆回到房子前面。
在她看來,自己圓滿完成了伊凡少爺的任務,可能回到得到一句稱贊或者點頭示意,若是還能加上一記贊許的眼神,她完全可以縮在大衣里面“嘿嘿嘿”地微笑一個下午。
“伊凡少爺,伊凡...”
她覺得自己有些吵鬧了,聲音再次變得小小的。
上流社會的人,應該是注意禮儀的。
對吧?
茉莉重新開始行走,她看起來靜悄悄的,好像是一直貓咪在優雅踱步。
不多時,看到一輛馬車正停在自家的房前,而那位俊美的年輕人正在指揮馬夫搬運自己的行李。
她的心驀然涼了半截,慌亂間就連舌頭也不靈活了。
“伊凡....少爺...”
伊凡的眼睛看向她,那目光里面除了詢問什么都沒有。
茉莉一時間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她的咯吱窩里面大概沒有藏著可以留作紀念的刺繡手帕,懷中的手絹只是一件又老又破的方子花布而已,這是媽媽在她之前過十歲生日的時候送給她的。
“伊凡....少爺...”
他馬上要走了。
但是還沒有說——再見。
翠綠的眼睛如同多一層黑色紗幔,默默地垂下。
伊凡點了點頭,這讓茉莉有了點勇氣,只見她抿了抿嘴唇:“我打聽...到了一些消息...是在下城區...幾個一直干搬運的工人——死去了...聽說是一個叫做尼桑艾的人...好像是有野獸闖進來了...有人看到了,也有人聽到了....是狼嚎的聲音。”
“...他們都說下城區很危險...所以如果..如果...”
“我知道了。”
伊凡打斷了她后續對話,行李已經收拾好了,如果只是有狼跑到城市里面來的話,無論究竟有多少匹,爪子有多鋒利,也不可能影響到自己在莊園和市廳花園里面的生活。
“告訴你的母親,房間給我留著。”
“過段時間,道林家族的管家會遣人把錢送過來。”
“那么再見了。”
駑馬的腳梯在地面上發不出清脆的聲音,即便是這樣它行動起來的依舊是少女難以追趕的距離。
茉莉就呆在原地,附近各色服飾、年紀的行腳商往來反復,卻不曾在她翡翠般的瞳孔下留下絲毫蹤影。
那副場景正如《少年維特之煩惱》中描摹的那樣:馬車停在會場門前,走下車時簡直就像是在做夢,完全迷失在暮色蒼茫的世界里了,連從燈火輝煌的大廳里對著我們演奏的音樂都沒有聽見。
遠處吟游詩人開始頌念最后一段篇章:
【請允許我成為你的夏季】
【當夏季的光陰依然流逝】
【請允許我成為你的音樂】
【當夜鶯和金鶯收斂了歌喉】
當她回過神來,準備為他收拾一下房間,發現原本安置在廚房桌子上的點心少了一塊,原本無聲的乖楞模樣就像是碰見的仙女從井口走出。
終于露出了明媚純潔的笑容。
“真好。”
......
如果讓伊凡再一次選擇的話,他一定會選擇聽從茉莉小姐的建議,多多小心野狼;如果讓伊凡再一次行動的話,他一定不會在聚會上大出風頭,向一位頭腦不清的騎士表露自己醫師的身份。
沒辦法,權利和野心挾制了一切善良和公益,所謂的山野悠閑成為惹人發笑的段子。
一位正在尋求地位的貴族不是可能在名利場不動不搖的,頭銜的進階代表了某種程度的重新分配。
核心利益受到損失所帶來的的抵抗是難以嚴明,往往需要家族全部分子一起努力,否則稍有不慎就像馬薩林一樣身體垮塌、昏睡不醒!
配餐室大門“轟”的一聲,裂開了。
和茅屋草垛相比,人們頭一次發現貴族的家也不是那么結實。
伊凡反應得比較快,不自覺地向后退了幾步,但是他同樣驚駭于這里可怖怪物突然從神話傳說中冒出來,黃褐色的眼睛,皮毛上沾滿了一種難聞的氣息。
灰黑色的毛囊從根部開始扁塌、惡臭至極。
毛與毛相互間粘附在一起,斑禿的肌膚就像是一顆搖搖欲墜的老槐樹,肌肉紋理向外凹陷,塊狀的瘤子擁擠攀附比秋天集市上的石榴還多。
黑筋強壯有力,簡直是考古學家最好的凸透鏡,可以不費力地將骨子里的殘暴映照出來。
“唐·塞拉....唐....拉!?”
“騎士先生?”
伊凡心中不斷涌現膽怯、惶恐的情緒,那雙漂亮的靴子首先變得毫無分寸。
這并非說他是一個毫無勇氣的家伙,實際上對比后世熱衷極限運動的年輕人,現世無惡不作的強盜,他膽量和頭腦都是出色而非凡的。
但是有些事情,人類始終不會做得比較他的同伴更好。
當愷撒帶領3萬人左右在以撒莫登錄,龐培、西庇烏的后代難道會不如手底下的平民軍官。
他們接收到的教育和血脈中流淌的智慧,足以讓他們超越唱著擬劇、爭奪七鰓鰻的同齡人。
因為有些人天生就是王者,即便他們信奉“童心不可毀滅”的無趣俗語,不就葡萄酒就吃“茶點”,也不會有人比他們做得更好。
唐·塞拉一動不動地站在前面,臉色蒼白,胸膛筆直而有氣度。
和他神勇的表現比起來,某些人應該反省自己怯弱。
“來不及慚愧了!”
“騎士先生是一個勇敢的人,可能是他曾經收到過軍事訓練,搞不好還參與過盧西塔尼亞的戰爭。從現在的情況看來,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早知道就不在心里鄙視他了。”
伊凡懷揣歉意的想法完全是一帶而過,他更多的是想,怎么利用這個有點蠻力的士兵拖住對面這個怪物,好讓自己及時撤退。
僅僅是撤退而已。
幾百年前,十字軍清剿歐羅巴周邊的異教徒的時候,愛斯巴尼亞的理查國王充分考慮到哈丁會戰的教訓,率領英格蘭部隊表面上撤回了阿卡,讓薩拉丁后續的奇襲轉變成了基督徒通打落水狗。
這上面這段語意中,伊凡覺得自己應該學習理查國王。
所以...
現在他該跑了——!
狼人從室內走出來,黃昏輝煌將胡須末梢照得發亮。
狹長的眸子并不受到光線的影響,存在半分半秒的削弱、眨眼的時間,反而一如既往惡狠狠地盯著世界上的一切生物。
那附近原本還在鳴響的昆蟲陡然失去了生命力,四周圍的溫度也仿佛將至了冰點。
不完全的靜謐,構成堪比死亡之地的寂靜。
唯一要說是好事的就是對方的個子并不高,一米7左右的高度,甚至還不到的伊凡本人的眼睛。
不過這并不能減少狼人的恐怖威懾,配合上那潮濕外表,更像是火湖里面鉆出來的惡魔。
“現在還不能跑!”
“這種惡毒的畜生骨子里一定帶著捕獵的基因。”
“如果現在轉過身去,搞不好會被認定為是手無縛雞的獵物,說不定會被第一個追上去給弄死。最好的辦法還是,等到唐·塞拉開始反抗的時候,我再逃跑,希望他能夠多堅持一點時間。”
伊凡強行按捺住自己的逃跑欲望,一邊遙遙地望著前方,一邊也不太敢于和那頭野獸對視。
于是只好寄希望于唐·塞拉的身上,甚至打算開口勉勵幾句:“先生,我覺得您最好拿...我tm...”
話還沒有說完,唐·塞拉一頭栽在地上。
狼人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在好奇自己還沒有碰到他,他怎么就倒下來了。
“你tm...在這...裝什么碰瓷...”
伊凡先是目瞪頭呆,焦慮心情幾乎可以焚燒任何濕潤的木材。
看來還是太過于高看中世紀時代,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徒的心理承受的能力了。
雖然他們的心理篤信世界上真的有一位萬能的主,但是當惡魔不作掩飾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比《但以理書》還嚴峻的考驗深深刺激每一位心智正常人的神經。
唐·塞拉倒在地上,他雙眼緊閉,連嘴唇都是歪斜著的,右肩和脊背的衣服上的紋飾和濕潤的泥土混在一起,成為一套富有自然生趣的掩體。
死人。
受到驚嚇昏迷不醒的人?
狼人對此沒有興趣,只見它奸狡的耳朵稍一抖動,原來傾斜的毛發竟然豎立起來了。
兩只除了血色別無其他內容的眼眸轉而盯上了現場唯一一個活人,或者唯一一個站著的人。
眼球的不規則形體和圓等同。
其體積更是和弗蘭西特人最常見到的網球一般大小。
雖然對方的身軀并不高大,畸形體態卻總能給人一眾排山倒海的壓迫感。
“嗚嗚嗚——!”
狼人的嘴巴里面好似安裝了一個引擎,聯動的幾乎如同糞堆里面發酵孕育而成的臭氣,鼻空會在呼吸的時候微微張開,然后留下不知道是不是鼻涕的黃色粘稠液體——看現場情況,有可能是其他仆人的腦漿。
“現在裝死是不是晚了。”
“不光是裝死,就連逃跑都有點晚了。”
伊凡自言自語,用專屬于自己的方式給自己打氣。
他已經知道逃跑策略是錯誤的,因為從現在情況下看來,若是狼人繼續按照現在四只腳落地、虎虎生威的速度奔跑,那么在伊凡轉頭扭身的三秒之后,對方就會一爪子將他撕成碎片。
該怎么辦?
怎么辦.....到底該怎么辦!!!
難不成我真的要死了——嗎!?
伊凡眉心中間的肌肉在不自覺的抽動,強烈的危機感使得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做一些連他都不知道的緊急防御措施,心跳的頻率激素上升,耳鳴、目眩的感覺一而再再而三地喚起。
由腎上腺髓質分泌腎上腺素,混合快要沸騰的血液,一股腦地從內臟區域運轉到了其他各個角落。
這種應激激素能調節心肌、增高血壓、活化交感神經,可以瞬間給人強大的機能提升和恐怖的爆發力。應用到伊凡本人身上的效果,便是讓他覺得時間好像慢了下來。
動態視力,神經反射水平略有上升。
隨著對面那只狼人上下翻騰的毛發、肩頭上咕嚕翻滾的水珠都像是洗發水廣告商演的那樣整整齊齊。
絨毛分叉貼著面孔,隨風飄揚貼在不對稱的下巴上。
也正是這個時候,他忽然看到對方人中的位置有一顆黑痣。
好熟悉的感覺。
可伊凡來不及去深想了,他必須趕緊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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