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忠目光熱切。
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凝望著徐雷。
“咱們是一家人，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徐雷這一開口，徐忠瞬間就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但提出問題的人是他，想要得到指點，當然不能隨意打岔。
所以徐忠連連點頭，示意徐雷繼續。
徐雷深吸了一口香煙后，娓娓道來：
“在談你說的鄉鎮地區貪腐問題之前，我想先聊一點比較現實的情況。”
“咱們首先要明確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咱們龍國是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國家！”
“咱們的法律體系、行政管理、財稅制度等等，都和西方有著很大不同，所以不能用西方經濟學來解讀龍國！”
“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咱們公有制的基礎設施建設體制和公共服務體制，堅持普惠的非盈利導向，不以盈利為目的！”
徐忠連連點頭。
作為體制中人，徐雷講述的這一點是基本常識，也非常容易懂。
社會國家不是資本國家，一切都要以人民利益為重。
絕不能在基礎設施、醫療和教育上，打賺錢牟利的主意。
而資本國家不同。
他們是堅持市場經濟為主體。
既然是市場經濟，那自然利益至上。
比如偏遠農村沒什么居民，自然沒有資本愿意出資給他們修路、通電、通網等等，因為很難回本賺錢。
即便是城鎮地區，基礎設施基本是能用則用，舍不得花錢升級維護之下，自然很容易看到幾十年的木頭電桿、歪歪扭扭的鐵路。
而像水電氣之類的生活必需品，也是由市場經濟來調控，平時沒啥意外還好，可一旦遭遇極端事件，價格就會漲到普通人難以接受的程度。
但堅持公有制經濟為主體的龍國則不一樣。
既然公有制，那就必須是人民至上，而不是利益至上。
哪怕再偏遠的農村地區，寥寥幾戶居民，一年都用不出幾百塊的電費，可是龍國電網依然要不惜成本，給他們通上電。
有了電，才能有融入現代社會的基礎。
而除了供電之外，持續實施的村村通工程，讓越來越多村子都通了水泥公路，極大方便了農村地區人員和商品物資流動。
盡管農村地區的手機用戶還并不多，但如今已經基本實現了，每一個鄉鎮都至少有一座通信基站，基本實現手機信號覆蓋。
不斷斥巨資修建的鐵路、公路、地鐵等等，哪怕是虧本建設和運營，只要能滿足人們低成本的公共出行就好。
也不可能存在，遭遇極端天氣，電力供應緊張，就瘋狂漲價，迫使一部分人連電都用不起，放棄用電的情況。
所以……
徐忠很清楚，龍國在很多行業領域，放棄了依賴壟斷或信息優勢，可以帶來的超額利潤。
反而是不惜虧本的，長期為廣大民眾提供相對公平且低廉的產品或服務，有力保障人們的基本生活。
而這種看重人民利益，而不是經濟利益的做法，也間接確保在要素流動、生產成本等方面，能有力促進經濟發展。
相比之下。
坐在一旁的徐江，則是沒怎么聽懂。
不過他雖然沒聽懂，但也知道不能隨便插話。
徐雷吸了一口煙，接著說道：
“咱們公有制的基建、醫療和教育，不以賺錢為目的，不讓老百姓付出太高的成本，怎么才能維持運轉呢？”
“沒有錢，就不可能建起一條條公路鐵路、一座座醫院學校，也不可能給教師醫生們發得起工資福利，而這巨額的開銷顯然依賴于財稅！”
“而如果不能給相關人員，提供足夠的薪資福利，讓他們多年的教育投入與長期的辛勞工作有所回報，光是靠道德約束，顯然是沒啥效果的！”
“就像如果不給施工方足夠的收益，他們就會搞出豆腐渣工程，不給醫護人員和教師夠好的待遇，他們遲早會服務質量下滑，謀取灰色收入！”
彈了彈煙灰，徐雷笑問道：
“可是花錢的地方太多太多，光靠財稅頂得住嗎？”
“呃……”
徐忠唇角微抽。
他雖然是搞掃黑除惡的，并不是搞財稅工作的。
但他因為要調查處理各種案件，所以對其他方面也必然有所了解。
“咱們龍國的稅收，好像只占了gdp的15%，相比于西方發達國家動輒30%甚至40%，占比不高反而要負擔更艱巨的社會責任，確實很難啊！”
“所以有時候，我也挺能理解一些地方賣地，搞出所謂的土地財政，畢竟花銷太大、收入卻太少，不賣土地，又還能賣啥呢？”
徐雷呵呵一笑。
“忠叔，你誤會了。”
“土地財政的核心，從來就不是賣地！”
“賣地才賺幾個錢啊？除了拆遷安置補償和做好四通一平之外，毛利潤只有20%左右。”
“換句話說，花一大筆錢把某塊地上的居民遷走、土地贖買，然后修好公路，通上水電氣網。”
“最后再將土地拍賣掉，最終所能獲得的利潤，基本也就兩成，除非溢價率很高，否則賺不到大錢。”
“所以土地財政真正的核心，其實是土地被當做了金融抵押品，讓地方用來向銀行大規模舉債，由此便導致了地方債問題！”
“而地方為了解決債務，就很容易更加依賴土地財政，瘋狂賣地、瘋狂抵押，巴不得房地產經濟越火爆越好，可這哪兒行啊？”
聽到這兒的徐忠，就已經恍然大悟了。
要想發展經濟，就必須要搞好基建、醫療和教育。
而要搞好這三點，免不了需要巨大的財政支出。
對財稅收入很高的地區來說，當然沒什么壓力。
可龍國絕大多數地區，都還欠發達，財稅收入不高。
那么錢從何而來？
一般人能想到的兩條途徑，就是一靠收稅，二靠撥款。
可一個欠發達地區，哪能收到多少稅？
而需要總務院撥款的地方太多。
就算撥再多錢，分攤到了每個地區，也沒多少了。
于是乎。
為了讓當地快速發展，也為了搞一些面子工程中飽私囊。
地方是有很強烈的意愿，搞土地財政的。
不管是把土地賣了，還是拿去抵押貸款了。
反正就算背負了不小的地方債務壓力。
只要搞到了錢，就能干成很多事，光是各種隱形福利都能多發點。
更別說搞點面子工程，既撈了政績，又得了好處，豈不是一舉兩得？
然而……
總務院有徐雷這么一個，很有戰略眼光和超前見識的參事。
當然特別清楚搞土地財政，猶如飲鴆止渴。
毒藥喝進了嘴里，短時間是不渴了，卻后患無窮。
所以這些年一直在嚴格把控房地產經濟，盡可能的避免各地依賴土地財政。
而對于鄉鎮農村地區來說，最不缺的就是土地了。
所以他們即便想要搞土地財政，也沒有操作的可行性。
那么想要搞錢，最好的辦法當然便是搞制造業。
對并沒有特別得天獨厚條件的鄉鎮地區來說。
他們能招商引資，興辦企業的條件極其有限。
但趕上如今龍國的基建狂潮。
不僅各省市有大量的基礎設施建設工程。
許多老百姓掙了錢后，還要翻修改建農村的房屋。
這便導致各種建材真是不愁賣。
而在這樣旺盛的市場需求刺激下。
鄉鎮地區自然而然，就很容易冒出水泥廠、磚窯廠、砂石廠、預制板廠等等。
雖然這些工廠規模不大，生產經營也很不規范，但不僅給當地帶來了就業，也貢獻了稅收。
有些小工廠老板，為了做好生意，自然免不了會上下打點，與鄉鎮地區某些人形成了利益共同體。
如此一來。
想要搞錢的鄉鎮地區，自然會想方設法保護柱能貢獻財稅的鄉鎮企業。
他們不管是明面上，還是暗地里，都已經是利益共同體。
想要嚴查嚴懲鄉鎮企業們，各種違法經營的情況，談何容易？
大家都特別清楚。
那些扎根鄉鎮地區的水泥廠、磚窯廠、鋼鐵廠等等。
他們本就投入不大，在生產設備、技術工藝、經營管理等各方面，肯定是不規范、不達標、不合格的。
真要什么都符合要求，就會投入太大、成本太高。
而成本高了，自然就沒有了競爭優勢。
還怎么生存下去？
沒有了那些小工廠，鄉鎮地區上哪兒吸引企業入駐？
像飛宇電子科技這種高科技企業，會去偏遠鄉鎮地區投資建廠嗎？
那種開車到縣城都要很久的鄉鎮地區。
就算土地白送，徐雷也肯定不樂意啊！
所以……
查鄉鎮企業，就像查當地的財神爺。
要影響當地的財稅，當然是阻力重重。
就算抓了一幫人，也無濟于事，很快就會死灰復燃。
深吸了一口煙后，徐忠由衷的感慨道：
“突然覺得，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
“這句話，真是太有道理了，很多看起來很復雜的問題背后，其實就是簡單的利益問題。”
早就憋不住話的徐江，插話說道：
“所以說到底，還是咱們經濟實力不行唄！”
“要是經濟實力夠強大了，鄉鎮地區靠撥款就足夠應付各種支出，自然就不會再袒護依賴那些小工廠。”
徐忠苦笑道：“你想用財稅轉移支付的方式，承擔起所有欠發達地區的公共開支？這簡直有點異想天開吧？”
“咱們現在是窮地方還太窮，富裕的地方又還不太富裕，同時基建、醫療和教育，三者又必不可少，否則經濟沒辦法快速發展。”
徐江雙手一攤，板著臉道：
“那咋整？總不能接連不斷的發行國債，又從國外借錢貸款，欠一屁股債吧？”
徐忠目光看向徐雷。
“官方靠瘋狂舉債，搞好基建、教育和醫療，為經濟發展打下堅實基礎！”
“而經濟如何發展、能不能迅猛發展，就靠小雷這些企業家投資拉動了唄！”
“日用百貨、服裝鞋襪、電子信息、生物制藥、汽車家電等等都可以搞，都有利于繁榮富強。”
“反正咱們龍國是鐵了心，決不搞土地財政，絕不讓房地產經濟金融化泡沫化，成為國民經濟支柱！”
徐雷尚未表態，徐江就緊跟著質問徐忠道：
“那你的意思是，那些鄉鎮小企業的問題，暫時不好查，就不查了嗎？”
“那些小企業不合法合規生產經營，不僅污染環境，還很容易發生生產事故。”
“不想辦法徹底解決，這不成了以生態污染和人員傷亡為代價，片面追求經濟發展了嗎？”
徐忠有些尷尬的，避開徐江的目光。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徐江突然會這么問。
完全不像是一個江湖草莽，能提出的問題。
但他提出的難題，自己還真是沒辦法回答。
查是職責所在，不查是玩忽職守。
可鐵了心要一查到底，又能如何？
必須解決鄉鎮地區沒有充足撥款，只能依賴小企業提供財稅的根本性問題，否則再怎么查都沒用。
“好了，你質問忠叔有什么用？”
面對徐雷的喝問，徐江立馬咧嘴一笑。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吃飽了后，隨便聊聊而已！”
正說著，曾在稅務部門工作過的賈鳳，給三人端茶來了。
“依我看，要想從根本性上解決問題，還是得進一步加大轉移支付的力度！”
“如今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越來越多農村人都跑城里去了，誰來給農村繳稅？”
說到這兒，賈鳳抬手指向正收拾餐桌的高小琴姐妹倆。
“如今有很多像小琴小鳳這樣的年輕人。”
“鄉鎮地區為她們提供了教育、醫療，讓她們得以成長。”
“可她們不管是上大學，還是外出打工，只要是去了城市后，就是給城市創造財稅。”
“她們在大城市里吃穿住行，她們買房買車各種消費，讓城市經濟活躍、財稅豐厚，而鄉鎮地區呢？”
“鄉鎮地區幾乎沒什么企業，收不到任何財稅，反而還要持續不斷的在基建、教育和醫療方面投入，為城市發展貢獻巨大！”
“但要修路、要給醫院和學校撥款，要給公務人員、醫護人員、教職員工發工資，再加上其他方面行政開銷，哪樣不需要錢？”
“所以要我說，想讓鄉鎮地區不偏袒保護鄉鎮企業，就必須要讓發達地區加大轉移支付力度，彌補貧困地區提供的勞動力、農產品和原材料。”
“因而咱們龍國很有必要，盡快利用先進的電子信息技術，建立一套精密科學、覆蓋全國的財稅信息系統，既嚴防偷稅漏稅，又精準調控，確保現代社會的均衡發展！”
賈鳳話音剛落，徐江就很是激動的熱烈鼓掌。
而徐雷和徐忠，兩人相視一眼。
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一絲無奈。
理想雖好，可現實殘酷。
龍國經濟迅猛發展才多少年？
財稅收入能超過財政支出的地區，有幾個？
就算是京海，電子信息產業發展得如火如荼。
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了大量的科技企業，財稅收入相當可觀。
可京海依然還不夠富裕，需要花錢的地方依然很多。
很多基礎設施仍不夠完善，不少中小企業仍需要扶持補貼。
現在就想要轉移支付更多財稅，大力幫助貧困地區，談何容易？
但徐雷堅信，再過幾年，生產經營上了正軌的企業足夠多，財稅收入遠超現在。
到那個時候，就真的可以通過大規模財稅轉移支付，真正做到先富帶后富。
但是眼下。
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畢竟哥只是穿越者，又不是神仙。
就算有濟世良方，也得需要時間，才能見效。
明白徐雷心意的徐忠，自然是不再過多苛求，他已經明白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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