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廠破碎的休息室在廠房西側中間,門在廠房里面,本來是有臨街的窗戶的,不過被用鐵板封死了。主要是為了冬天暖和。
反正大家在這也不用通風曬太陽。
廠房里黑鴉鴉的,地下也是有點坑包不平,還有積水,休息室的門是鐵板焊的,密不透風。
一進來就是一股子汗味夾著鐵銹的味道,還好沒有腳臭味。大家平時都比較注意,再加上天天都要洗澡,還真沒有誰腳特別臭的。
汗味就避免不了了,天天干活都是一身汗。
進門左手邊堆著鐵鍬大錘鐵管角鐵什么的,右手邊是水管水池子,頭上用是廢鐵篩焊的吊床,把燈光擋的嚴嚴實實。
從吊床下面走過來,地中間擺著個焊制的長條桌子,就是鐵板上面蒙著皮帶,兩邊靠墻是兩張長條形的床。
破碎機和篩子的人睡在下面,其余皮帶道混地方的全都在吊床上面。吊床需要爬上爬下還得脫鞋,怕有事情來不及,破碎機和篩子要是出事了就全是大事兒。
而且他們一個班八個小時要反復的去崗位上巡視檢修調整,是碎礦車間最累事情最多也最重要崗位,獎金也是最多的。噪音最大,粉塵最大,危險性最大。
整個車間的粉塵有百分之九十是從他們兩個崗位上揚起來的,噪音是九成九。
張鐵軍拎著飯盒跟在徐大個后面走進來,把飯盒放到桌子上,抬頭往吊床上面看了看,和屋子里的人挨個點頭打了一圈招呼:“以后就來跟著哥哥們混了啊,還求多照顧。”
“我靠,”尚中文坐在吊床邊上腿懸在半空中,笑著說:“你才是大佬,你多照顧照顧咱們才是真的,你手指頭稍微留點縫就夠我們吃幾頓好的了。”
“那是,”劉彪往前爬了爬露出臉來:“鐵軍大佬,以后掙錢帶著點小弟唄?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二話你都削我。”
“我靠,彪哥,你這么說話我有點受不了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張鐵軍搓了搓胳膊。
“吃飯吃飯,”徐大個招呼了一聲:“吹牛逼等吃完飯再吹。”
他在這屋里資格最老,歲數最大,力量也最大,又是破碎崗位,屬于室長級別的,大家伙都給他面子。主要是來的時間長,屋里的床都是他們當初焊的。
別看他四十多歲了,一身鍵子肉,八塊腹肌,舉起兩百來斤像玩一樣,在班組里力量能排在前三。
最有勁的是尚中文的哥哥尚中華,那哥們也是四十多了,比徐大個還大兩歲,能單手舉起來一百五六十斤的杠鈴,還能舉好幾個。
知道社會上的小混混地痞什么的為什么從來不敢招惹工人了吧?真干不過,打他們像欺負孩子似的。
大家都圍過來,吊床上面的人也都穿上鞋下來,吃飯。
他們這個休息室的飯盒都是放在一起的,有個自己焊的鐵筐,然后大家輪流去取,就很方便。
“你下個白班把飯盒放這個筐里,別忘了。”徐大個用腳踢了踢鐵筐,囑咐了張鐵軍一聲:“丙班和夜班就直接拎過來,我幫你煮。”
“行。”張鐵軍點頭答應下來。
徐大個人這個雖然心眼子特別多,但該說不說對張鐵軍還是真心不錯的,上輩子就給他做了好幾年的飯盒,班組里有什么事情也經常維護他。
畢竟兩個人的爸爸曾經是一個戰壕的,而且關系特別好……就是年紀差的有點大。
那時候張鐵軍就是個憨憨,不少時候徐大個拿話點他,他都聽不懂。
十七八歲這個年紀,其實真的相當無語,明明自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懂,但偏偏又很自信,對別人的話置若罔聞。
說白了就是不知道好歹,屁也不懂還感覺自己相當能行。可惜的是,每個人都要這么經歷一遍,都要撞一頭包然后悔悟。
就沒有一個人在這個年紀能聽聽別人勸的。
大家伙湊在一起捧著飯盒吃飯,去這個菜盒里舀一勺,去那個菜盒里來一口,然后點評幾句,到是熱鬧。
吃著吃著就聽外面廠房里昂的一聲尖叫,瞬間地動山搖,破碎機轟轟的運轉起來,緊接著就是篩子嘩啦嘩啦的暴響,大家好像沒聽到一樣繼續吃飯,就是說話的音量提了起來。
“礦槽這是捧著飯盒去看漏嘴了嗎?”
“估計是剛提溜上去順便看一眼。這都九月份了,十一國慶不得獻禮呀?要追產量唄。”
“那兩個月獎金能厚實不少,好事兒。”
“獎金再多咱們能多多少?”徐大個搖了搖頭:“有吃有喝得啦,想太多有個基巴毛用?真給你分錢是怎么的?特么的干了半輩子摩托車都買不起。”
張鐵軍就笑:“還能不能行?這個坎兒是過不去了是吧?早知道我特么不騎過來了。”
“哎,你花五萬多買摩托,你媽就不心疼啊?”徐大個用腿碰了碰張鐵軍:“按我知道,張嬸兒那個人可是特別能省的,舍得你這么花?”
“我媽不知道,我是買完了騎回來才和她說的,那肯定是心疼,嘴上不說心里疼唄,還能怎么的?再說錢是我自己掙的,沒用家里錢。”
“我操,你自己掙的好幾萬?”尚中文震驚了,目瞪口呆的看向張鐵軍:“不吹牛逼?”
“這是能吹牛逼的事兒嗎?真是我自己掙的。”
徐大個說:“你自己掙的也心疼啊,五萬多干點什么不好?買套房子不比摩托車強?現在咱們那幾棟賣房子的也多了,三室的才要三萬。
你家還有弟弟呢,你姥是不是也在你家?就倆屋,你結婚什么的不得要房子么?就是年輕,考慮的太少。”
“你干什么掙這么多錢?”尚中文只對掙錢有興趣兒,盯著問。
尚中文年紀不大,他是家里的老三,尚中華是老大,哥倆差了小二十歲,尚中文今年才二十七,剛結婚沒幾年。
“我特么也想掙錢。”劉彪感覺飯盒里的飯就不香了。
他從小學開始混,一直混到初中畢業,學習學習不行打架打架也不行,要不是劉三子他連個工作毛都摸不著,家里也是窮的叮當響。
“賣了點衣服。”張鐵軍說:“分配之前在市里擺了一段時間的地攤,不是想買車嘛,只能自己想法去掙唄。”
尚中文比了個大拇指:“雖然我感覺你買這個車有點敗家,但是你這個勁頭我佩服,確實是挺厲害。”
張鐵軍就笑:“我靠的了,你這是夸我還是罵我。”
九零年,大多數人都已經感覺到了錢的重要,精神世界大于一切,勤勤懇懇無私奉獻的時代已經徹底煙消云散。奉獻沒有錯,但是奉獻的人吃不飽飯就是問題了。
前幾年做生意擺小攤還在被人嘲笑看不起,這兩年做生意的地位就已經翻天覆地的變化,所有人都在活絡著心思,看看自己是不是也能干點什么,給家里加點小米。
廠里的工人自然也是一樣,在上班的閑余時間都在琢磨著掙點錢。
開小飯館,批發部,小賣部小吃部,修車做零件,木工活,賣衣服,五花八門干什么的都有,不過就是為了孩子不用眼饞別人家孩子的玩具,老婆不用羨慕別人家媳婦的新衣。
雖然這會兒這邊的工資水平還是相當高的,基本上高于全國大多數地區,但是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人都是習慣往上看的。
吃苦耐勞的上著班,一回頭自己家的水平還不如一個地痞賴子,還有那些什么也不干每天喝著茶水看報紙的干部家里要啥有啥。誰能平衡?
“鐵軍兒,以后有啥好事兒帶帶咱們唄?真的,你吃肉咱們就喝幾口湯就行。”劉彪子這個人捧高踩低,自己屁本事沒有眼光還挺高,但是對有能耐的人是真服,也能趴得下去。
張鐵軍看了他一眼沒吱聲,徐大個碰了碰張鐵軍:“哎,你現在還在賣衣服不?”
“在賣,現在不擺地攤了,弄了幾個柜臺,不如擺攤來的快。”
“擺攤比柜臺還快?”尚中文奇怪的問了一句。
“不是那種擺攤,是大堆甩賣,直接從廠家拉他們的庫存出來甩,便宜甩,一件加個幾塊錢兒就賣,我一個來月賣了三萬多件。
不過這種只適合夏天,而且不能經常干,選好品種是關鍵,估計我也就是干這么一回了,明年肯定就有別人跟風,廠家自己也會琢磨。”
“上個月地下那個不會就是你吧?”坐在一邊看篩子的老寇問了一句。
張鐵軍沖他笑了笑:“是我,我雇了別人在那賣的。”
劉彪子問:“你上個月借調就是跑去擺攤了唄?”這話也就他能問得出來,一聽就是沒經過大腦。
徐大個瞪了他一眼:“瞎說什么玩藝兒呢?借調是借調,那是借去玩兒啊?工會瘋啦?鐵軍要是有那能耐能分來細碎?”
“借調是去市里搞一個比賽,在公司文化館那邊,”
張鐵軍解釋了一下,要不然這話要是傳出去沒幾天就能傳到廠辦了,雖然不怕但也是麻煩:“弄咱們廠參加公司十一匯演的節目,工會有人一起跟著去的。”
“你去干什么?”
張鐵軍笑著說:“我瞎基巴寫了首歌,去碰碰運氣唄,試一試,反正試試又不花錢,我還能在工會那邊掛個號,這不就進文宣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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