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大火星漸漸偏西向下行。炎炎夏日的暑熱開始減退,天氣變涼。

    清晨,霧氣剛剛消散,溫熱的陽光從云縫中穿過,普照大地。

    大秦帝國東部,淮陽郡,陽城縣,翠花鄉,豐牛里。

    張鵬與碩兩個人正蹲在牛舍中,給自己飼養的黃牛仔細的梳洗身體。隨著一遍一遍的擦拭,黃牛發出舒適的“哞哞”地叫聲。

    水珠順著毛發低落,帶走污泥,露出金黃的顏色,很是亮眼。

    經過一個月的精心飼養,豐牛里牛舍中的黃牛膘肥體壯,而且全身的毛色都發出健康的亮光,看起來神采奕奕,不知道比原來強了多少倍。這都得益于張鵬的先進飼養方式和飼養觀念,秦時雖然重視耕牛,但局限于知識水平的落后,許多地方都很原始。只要稍作調整,效果立刻就顯露出來。

    “嘖嘖嘖!”

    碩一邊咂著嘴,一邊繞著一頭強壯的公牛轉圈,不時摸兩把牛角,或者拍拍牛背,扒開牛嘴看看里面潔白的大牙。驚嘆道:“大兄真是有辦法,飼牛猶如神助,俺長這么大,就沒見過生得更好的牛了!”

    “行了,抓緊時間干活!”張鵬打斷了碩的吹捧,自己提起一把鐮刀,又順手將另一把拋給碩。

    碩在半空中熟練地接住,順勢舞了兩個刀花,問道:“今日還需磔草?”

    “然也!”張鵬點了點頭,當先走出牛舍,往后山走去,對落在身后兩步的碩回首道:“賽牛要日中后才開始,咱們要備下夠用一整天的草料,即便是參加比賽,黃牛也得吃得準時準量!”

    沒錯,今天便是翠花鄉賽牛的大日子,整個翠花鄉四十個里都要參加,不但所有的村民會前往觀看,就連縣里也要派上吏前來作為仲裁。到時候只怕是鑼鼓喧天、人山人海,對人來說當真是熱鬧極了,可對生性喜靜的牛而言就十分遭罪啦。

    動物都喜歡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黃牛更是如此。突然到陌生且人聲嘈雜之處,他們會變得躁動不安,精神也會萎靡。為了安撫這些黃牛,張鵬必須準備足夠的新鮮青草給它們提神。自己食肉吃酒的希望可全在這些牛身上,關鍵時候可絕不能掉鏈子!

    碩雖然魯莽,但也是知道輕重的人。聞言二話不說,邁開大步跑到了張鵬的前面,一面揮動鐮刀給張鵬開路,一面道:“大兄放心,俺定然選最肥美的青草磔回來,讓牛舍里的寶貝吃飽喝足!”

    “善!”張鵬點了點頭。

    這一個月來碩出力著實不少,可以說若是沒有他的鼎力幫助,張鵬也不一定能把黃牛飼養的如此精壯。于是便許諾道:“弟且放心,今日咱們必定得‘最’,到時候上吏賜下酒肉,定然少不了你一份!”

    “嘿嘿嘿!”碩撓了撓油亮的大腦袋,笑道:“但憑大兄安排便是······”

    “哈哈哈!善!”

    兩人收草忙碌,暫且不表。

    直到了暮食二刻,張鵬與碩才扛著兩大捆鮮草返回牛舍,清洗干凈后裝在大車上,又備好了人、牛的飲水吃食,就由碩拉車,張鵬趕牛,向目的地進發。

    牛群和大車浩浩蕩蕩地穿行在里中唯一的大路上,對于平靜無波的鄉里生活而言,已經聲勢極大了。四鄰紛紛站在自家的院門口看熱鬧,見到自己里中的黃牛竟然與印象中瘦弱的模樣大不相同,頓時驚異不已。

    里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交口稱贊:“喲,這是咱們里的牛嘞,何時變得如此精壯?”

    另有一人感嘆道:“鵬這小子飼牛倒是一把好手哩,日后里中的牛都給他飼養也安心。”

    “然也,恁看看這牛的皮毛,黃得發亮,四蹄有力,雙眼有神,真是了不得啊!”

    “哎!恁倒是說說,咱們里的牛養得如此好,有沒有可能在今日的賽中得‘最’?”有一人問道。

    “這個······”旁邊一士伍又仔細打量了從眼前走過的黃牛片刻,搖搖頭道:“咱們里雖然養的牛是不少,所以才叫豐牛里。可賽牛卻是年年排在中等。‘最’都讓三樹里奪了去,沒見到他們里的牛,俺可說不準······”

    “唉······”有人嘆氣,說:“豐牛里的牛反而不豐,全里的人都沒臉皮。只是那三樹里養牛不多,卻個個精壯,嗚呼奈何!”

    “噫!”方才發問的人不屑道:“三樹里的牛都是其里佐鳩在飼養著,別看那鳩平日里吝嗇的一毛不拔,可飼牛卻是肯下大本錢,不但盡心盡力,甚至聽說他還自己倒貼些錢財,生怕飼養的官牛掉膘。真是怪哉,怪哉!”

    “怪啥嘞!”有人接話:“三樹里的里佐鳩,就是靠著飼牛的本領從士伍升任了嗇夫,后來又做了里佐。俺聽說三樹里的里典年紀大了要退下來,里門監和里佐都在爭奪這個位子,若是鳩能在今日的賽牛中得‘最’,里典的位子應該就是他的了。”

    “原來如此······”眾人聞言,都恍然點頭。

    “那這么說······”有人猶豫道:“若是鵬小子的牛今日勝了,他豈不是也要得官為吏嘞?”

    “這個······”眾人接沉默不語,順帶著看向張鵬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正處在輿論中央的張鵬此時對鄰里的議論絲毫不知,就算他聽到了,也不會有什么看法。這只是他人生起步的一個小臺階,日后大秦的廣闊天地正在等待著他,又豈會在乎這些黔首們的褒貶?

    不過,跟在后面拉車的碩此時臉上已經樂開了花,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張鵬在前面趕著牛,只聽身后傳來碩破鑼般的喊聲:“大兄,恁慢點,且讓鄰里多看看咱們的牛嘞!”

    張鵬聞言,回頭瞥了一眼,只見碩這廝正停下腳步,在幾個小女子面前炫耀,不時還對著自己的方向指指點點。果然,那幾個小女子順著看了過來。

    張鵬生怕自己被里中那幾個小女子盯上,平時躲都來不及,更加不敢停留,腳下不慢反快,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賽牛要緊,萬勿耽擱了時辰!”

    “諾!”碩急忙答應了一聲,腳下發力,追趕上來。

    在里門監陳多的關照下順利出了里門,張鵬連續繞過幾個路口后才放慢腳步,等滿頭大汗的碩追上,道:“現在出風頭有什么用,若是不能得‘最’,里人不知道會說得多難聽!”

    “啊?”碩楞了一下,他年紀到底才十七歲,心智遠沒有兩世為人的鵬成熟,自然也就沒見過人情多變。只道:“大兄,那幾個小女子對你可是眼熱得很,你咋就不動心嘞?”

    張鵬上前搶下大車,讓碩趕牛,道:“她們生得上下一般粗,臂上能跑馬,拳頭能站人,生撕雞鴨也不在話下,你喜歡?”

    碩雙眼一亮,喜道:“大兄知俺!”

    張鵬滿腦袋黑線,頓時覺得和這廝無法交流,只道:“豐胸蠻腰翹臀大長腿才是我的菜。”

    碩撇了撇嘴:“大兄說話好沒道理,女子又不能吃,怎地就是菜了。”

    張鵬:“······”

    碩:“······???”

    張鵬他再也不想說話,拉起車就走。

    碩本來還要爭車,被前者瞪了一眼后,只得接過鞭子,驅趕牛群上路。

    二人一路無話,直到日中時分,正好趕到了賽牛的地方——此處是一個山坳,四面環山,中間平坦,草木茂盛。早有翠花鄉的吏人搭了棚子,下好了圍欄,正恭候上吏。四十個里的里正、里佐、嗇夫也都來了,各里分開扎營,打著繡有字號的幡子。

    碩眼尖,一下就瞅到了豐牛里的營地,但不是他認字看到了幡子,而是看到了里典。

    “大兄快來,咱們里在此處。”說罷,當先趕著牛跑了過去。

    張鵬正被眼前熱鬧的景象驚住,他沒料到兩千多年前的一個鄉村賽牛,竟然也有如此聲勢,只見小平原上人頭攢動,除了中間比賽用的場地無人擅入,其他地方則宛如集市。

    有挑著擔子賣雜貨的,有趕著雞鴨交換物品的,還有獸醫搭著架子給牲畜瞧病。鵬這才明白,賽牛已經不單純是一場比賽,更是民間娛樂、交易的活動。

    聽到碩的喊聲,鵬拉車跟上。

    豐牛里的里典和里佐見到自己里養的牛如此精壯,也頗為意外。往年豐牛里養的牛雖然多,但賽牛卻總不能得勝,成績只能排在中游,他們二人也覺得臉上無光,久而久之就放任不管了,只要不出大錯,湊合著過日子而已。沒想到一月未見,自家里中的黃牛竟然大變了模樣,不由問道:“士伍鵬,你是如何把牛飼養的如此之好?”

    “哈哈哈!”張鵬招牌式的大笑,順帶著讓碩將牛都趕到臨時搭建的牛舍中拴牢后,這才將自己的方法解釋了一番,聽到的人連連稱奇。

    張鵬心里清楚,他的飼牛之法并無什么技術含量,根本做不到保密,所以不如大方說出來。再者此法田典早已知曉,也無須擔心有人冒領功勞。

    “嗤!”一聲嘲諷傳來,就聽有人尖利的嗓音道:“庸耕之徒也會飼牛,天大的滑稽事!”

    豐牛里眾人怒目而視,原來出言不遜的正是三樹里得里佐鳩。這廝遠遠瞧見張鵬被圍在人群中,吸引了許多黔首看熱鬧,頓時便覺得自己的風頭被搶了。

    而且士伍鵬原本是自己的雇農,上個月不肯向自己頓首認錯,還天真的想要吃酒食肉。鳩原本納悶這窮小子有什么依憑,現在終于明白過來,這小子是要賽牛得最,然后領取縣中賞賜的酒肉啊。

    “哼!”鳩暗自冷笑,在其眼中士伍鵬這種苦力連自己都養不活,窮得怕是要和牛爭飼料吃了,哪里會飼牛呢?看來自己是贏定了!

    張鵬卻是毫不羞惱,他對里佐鳩并不理睬,仿佛對方不存在一般。

    鳩自討沒趣,狠狠地瞪了一眼轉身離開,鵬在他眼中不過是秋后的螞蚱,蹦跶得再歡,也離死不遠了!

    “咣······咣······咣······”

    就在這時,鳴金之聲響起,緊接著又是一片鼓聲。

    張鵬身邊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賽牛開始了!”

    轉頭看去,說話的正是陳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