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乳母劉氏家中，林承繡盯著樂溶換回今日出門時穿的衣裳，不住念著佛祖保佑，她自覺頗受驚嚇，本是想求一安身之所，賺點錢花用，可不想擔上唆使姑娘違背禮教的名頭。
她有心說教幾句，又覺得樂溶打小受身體拖累，笑不能盡情地笑，跑不能盡情地跑，今日之事就算出格又如何，沒有傷天害理即可。
樂溶見她悶頭不語，主動說道：“往后，我便不去了。”
哪有這樣替丫鬟著想的姑娘，林承繡一時有些心疼，依樂家的財力，樂溶該有驕縱的資格，可她是那么地善良。
當下好言好語勸道：“姑娘往后若是想劉媽媽，派個人過來看看，或是接到府里說話都行，這世間的事，眼睛能看到的都是表象，萬莫因此惹來閑言碎語，最后傷的都是姑娘的臉面。”
燕明眼中的情緒太容易感染別人，一看便知背負著不尋常的過往，或許便是這份特別吸引了樂溶。哪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的，十來歲正是最易動心的年紀，周遠春風細雨般的呵護親近沒讓樂溶開竅，倒是一面之緣的燕明叫她牽掛在心。
樂溶聽出她言外之意，漲紅了臉，說道：“你不懂。”
林承繡不再勸她，她其實是懂的，她也想人生處處是清歡，活得有淚有笑，可是自爹娘相繼去世之后，她就跳過了女兒家該有的綺思年華，想的都是如何活下去，不叫命握在旁人手中。
*
兩人出去大半日，回到褚玉院時，樂溶明顯精神不振，錦芳一邊喚人備水，一邊扶著自家姑娘坐下，說道：“這天熱得很，府里今日送了冰過來，姑娘可覺得好些了？”
樂溶以往受不住冰寒，即便夏日也用不得冰，前幾日醫士旬例來診脈時曾提過，今年她可以用冰納涼，只需注意不吃冷食。
樂溶沖她笑了笑：“辛苦你們了。”
重芳邊絞帕子邊沖她使眼色，想讓她問問，為何姑娘只帶程秋一人出門，難不成往后褚玉院里，新來的丫鬟最被倚重？
錦芳笑笑不多言語，善解人意地不多打聽，只說今日大家做了什么針線，練了哪種小吃食，還感慨地道：“如今日頭正曬，灶前打轉實在辛苦，程秋每日要服侍姑娘吃食，該好好賞她。”
重芳氣得跺腳，怎么還夸起程秋了！
準備好吃食的林承繡剛好走到門口，聽到錦芳的話，有些慚愧，經過這些日子她有心培養，好幾個丫頭已經能做出令人滿意的日常小食。
錦芳今日是轉了性了？
想想丫鬟之間就算有爭執，無非是你少做了活計，她多吃了果子這等小事，錦芳才是褚玉院的大丫鬟，行事到底不同。
回了丫鬟們住的房間，琪芳摸著臉正美著，扭頭對林承繡道：“你莫同錦芳計較，她對姑娘的事上心，當差最是謹慎，人倒是不壞，白日府里分了鮮果，她特意留了一份給你，喏，就在那，我都只吃了兩個。”
琪芳如今比從前亮眼得多，面容上的改變肉眼可見，其他丫鬟都很稀罕，圍著她看個不停。
“聽說是程秋給你找的，如此有用。”
“讓我摸摸，呀，滑得緊。”
琪芳仰起頭道：“自然，咱們秋秋可是會開藥方子的。”
林承繡倚在門邊看她們笑鬧，興致來了同她們細數哪些吃食能使容色煥發，如何吃也是大有講究，還寫了幾個雍都城的閨秀們用的調理方子，不拘是做胭脂還是做香粉，都是難得的好東西。
末了又道：“最好還是食補，內里調理好了，氣色就好看。”
眾人看了看琪芳，紛紛贊同，琪芳身段本就十分標致，現在臉又添了顏色，看著格外出挑。還有自家姑娘，那可是肉眼可見的氣色變好，可能她自己也覺察到幾分，晨起照鏡子的時間比往常久了些，不說人比花嬌，比往前蒼白模樣好太多。
樂溶日漸好轉，令樂老爺和樂夫人欣喜不已，得知有個丫鬟做了藥膳為女兒調理，均替女兒難過，拿藥材當飯吃，苦了我兒。
不過他們都給林承繡送了賞賜，尤其是樂夫人，有陳媽媽在她跟前給林承繡表功，逸秋院的賞賜格外厚，除了衣料和兩根簪子，還放了荷包，里面有四個樣子小巧的做成梅花狀的銀稞子。
林承繡緊緊抱在懷里：“真好，這回可沒人來搶我的賞賜了。”
其他人不解，錦芳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瞧你沒出息的樣子，誰也不會拿你的。”
如今褚玉院幾個丫鬟相處得愈發和睦，林承繡便將她在膳房的待遇講給她們聽，聽完幾個丫頭都驚呆了，主家賞賜向來都是她們自己的，衣料首飾根本不缺，更不用說平日里的吃食，哪里想到會有貪丫鬟工錢的管事。
塵芳叉腰道：“咱們告訴姑娘去，好叫那管事吃不了兜著走！”
府里事是樂溶在管，若她真要查，會有兩個結果，一個是查出實證，盧管事被攆，另一個便是什么也查不到，林承繡反落個誣陷之名。
她嘆著氣勸道：“別，走了個林管事，誰知還會來個什么人呢，還不都是大管家安排的人。”
一聽大管家的名頭，丫鬟們都不說話了，看來這個家里，大管家的話著實有份量。
林承繡早先覺得府里會成這樣，是因為樂老爺對管家權放手太過，待得時間一長，她才隱隱看出些門道，樂家的藥行藥莊藥堂各處生意，已成龐綜復雜之勢，連帶著府里大小管事，還有仆役家人都有些關系在，各有各的體面，所以她對樂溶說，褚玉院的規矩拿到府里行不通。
大約現在樂老爺也覺得麻煩，所以才任由府里保持著這般，反正他養得起這些人。
首先大管家汪海的地位無可撼動，錢管家能做到二把手的位子，是否也有所倚仗？還有那些九拐十八彎的樂氏親戚，可是在樂家西府里住了多少錢，若是讓他們都講規矩，須得削肉刮骨才行。
樂亭華身在宮廷，身手眼光一樣不差，定是早看清了自家事，似乎根本沒有任何改變樂家的想法，卻是為何？
想到這里，林承繡忍不住打個哆嗦，樂大人必已一去不回，她想起他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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