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遠在人前彬彬有禮，語聲溫潤，此時正親切地同樂溶說道：“三妹妹可好了？藥汁難以入口，我特地給你買了五香齋的果子，甜口的，你若是喜歡就嘗一嘗。”
跟在他身后回到院子的林承繡牙酸，自打見過他與蕓香調笑，她就無法不帶著偏見看周遠，此人必是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偏偏其他人不覺得，他謙謙君子的外表著實哄了不少人，錦芳殷勤地請周遠落座，笑著道：“遠公子有心了。”
樂溶方才精神不錯，叫人捧了賬本來看，還喝了按林承繡交待調的清茶。
她待誰都溫聲細語：“多謝遠兄長。”
府里有大公子，二公子，周遠年歲略大，府中人便稱呼他為遠公子，樂溶也喚他一聲遠哥。
周遠的父親當年也做藥藥材生意，不過他的運道不行，生意失敗，家破人亡，留下周遠一個半大小子，連投奔的親戚也無，是樂老爺念舊憐孤收留了他，手把手教他做生意，帶他進了樂家商行。樂老爺待周遠如親子，有時比親子還要好，因他為樂家藥行藥莊，以及各項生意十分盡心，總是陪在樂老爺身邊。
曾有人在樂老爺身邊說過，別養虎為患，將來被人謀了家業。
樂老爺道不可能，周遠是他養大的，為人如何他心中有數，光明磊落，從不越俎代庖，更難得的是，他早與樂老爺說過自己的打算。他是樂家養大的，受恩頗重，自愿無償為樂家做事十年，然后離開樂家，屆時再打算自立家業之事。
這邊林承繡牙酸得不行，那邊義兄妹兩人已寒暄完畢。
周遠說道：“三妹妹今日的氣色不錯，你們幾個丫頭辛苦了。”
錦芳含笑答道：“哪里是我們的功勞，是咱們院里來了個新人，做的一手好飯食，姑娘今日終于多進了些吃的。”
“哦，是誰？”
當得知新來的丫鬟叫程秋之后，他微微詫異：“是不是在秀山院服侍過，聽說是不錯。”
說起秀山院，自然叫人想起來林承繡的豐功偉績。
林承繡聽不下去了，遠遠地避開，但見其他人都一片春心萌動的模樣，忍不住拐進了馮媽媽的房里，提醒道：“到底周遠公子是外男，這般進出姑娘的院子不妥吧？”
馮媽媽正親自拿了針線做活，聞言不太在意，遠公子常來，對姑娘的事一向上心，不過男女有別，他這般隨意是不太好，于是點點頭道：“回頭我提醒姑娘。”
世族大家的規矩有很多，俗成舊例條條框框，林承繡一向不覺得有何好處，現在卻覺得有些規矩還是得立起來才行。
馮媽媽沒說的還有一點，府里不少人，包括這個院子里的丫鬟，不知幾時起，都覺得周遠與三姑娘有一起長大的情分，往后說不定能成就一段佳話。
她們似乎都忘了，周遠是樂老爺義子，做不得親。
林承繡見馮媽媽并未放在心上，又問起樂溶請的教養嬤嬤是哪里的，馮媽媽盡量說得委婉：“因姑娘一直病著，學的規矩一直沒用上。”
那便是沒學了，不過不要緊，林承繡笑道：“那也該給院子里的丫鬟定有規矩，若不學好了再去姑娘跟前服侍，難不成還叫姑娘費心指點她們不成？”
馮媽媽的心思打了幾轉，她沒養姑娘之前一直跟在夫人身邊，時間久了，從前學的規矩也忘了，但還是知道好歹：“原先姑娘身邊有一個禮教嬤嬤，是從金陵請來的，可是姑娘三天兩頭臥病不起，規矩學得不得好，后來人就請辭了。”
算學一點就通，規矩一學就廢，樂夫人只顧燒香禮佛，樂溶又深得樂老爺寵愛，哪有人會逼她學什么用不上的死規矩。
她看了眼林承繡，問道：“我瞧你有些來歷，以前在哪家做事？”
林承繡沉默片刻，才悵然道：“原先的主家有官身，離此地頗遠。”
馮媽媽了然：“怪道呢。”
做丫鬟久了，林承繡更能體會身份差別有多么重要，周家不如王公貴族，尚且講究上下尊卑，不夸張地說，周家能請到一些有身份的嬤嬤，樂家這江城首富就請不到。
故而，馮媽媽有忠心卻見識不夠，樂溶往時往日連個手帕交也無，聽說知州府千金以往也宴請過她幾回，可人家是看在樂亭華的臉面，有樂亭華在，樂家勉強算是家里有人做官，她去了只能充個數，并沒有人會同她真心結交。
林承繡咽下許多話，開始想一會兒做個什么吃食。調養樂溶的身子是她眼下頭等大事，上午雖然以新奇巧思得了青眼，可日常飯食還是要正經擬個單……
陷入沉思的林承繡忽得秀山院傳信，二公子的飯食還沒著落，聽說她午間做了什么櫻桃肉，必須晚間補上。她深深震驚，錢管家說她來了褚玉院也得兼顧秀山院的一餐飯食，她以為樂亭華只是說說而已，并不好用妹妹的丫鬟，沒想到他的臉皮如此厚。
心雖然不忿，可她不敢真的去質問樂亭華，只得認命地告訴來傳話的人，她一定記得給秀山院送飯。
到了晚間，丫鬟們等著看林承繡會給姑娘再做個什么吃食，可林承繡卻只端上了一小碗普普通通的銀絲面。
與上回她讓阿茴做的不同，面里加了幾片香菌子，兩片切成段的青菜，樂溶小鳥一般的胃口，一團面剛剛好吃完，還稍稍用了一些湯水。
樂溶用得極舒坦，回想從前用飯時的艱難，嘆道：“得好好賞你才是，就是有些對不住二哥。”
她可不是嘴上說賞，直接叫錦芳拿了個荷包，聽說下午秀山院那邊來了人，看來二哥很舍不得程秋。
林承繡接過荷包，又謝了樂溶。
樂溶留她說話，幽幽地道：“我也知道自己的病，大多時候是餓得沒有力氣罷了，可是再好吃的都不對胃口，今日還好，就怕明日又不好了。”
林承繡安慰她道：“姑娘不必憂心，你如今先用食補著，藥膳先不急。”
*
秀山院，樂亭華面前擺著個白瓷盤，上面按照他的要求，鋪著翠綠竹葉，堆著幾顆嫣紅的果子，正是林承繡給樂溶做的那道櫻桃肉。
他不必嘗就能看出菜式是肉眼可見的用心，不比以往她給自己做的那般敷衍，原來，這才是她的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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