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煙又回到了那個亮著三十二盞燈的別墅。
她通體發涼,一路上沒有說話,直到進了別墅的大門之后才獨自走向了浴室中,啞聲道:“我去洗洗。”
傅司眠站在她身后,抬眼看了看她的背影,沒有說話。
半晌,關門聲響起,水聲也嘩嘩流了出來。
姜煙給自己放了一整個浴缸的水,脫光衣服坐了進去,水是冷的,將她的思緒洗涮得更加清明。
她從前非常害怕水,怕浴缸,只要一碰就會想起那天晚上在游輪上被姜歡歡踢打的畫面,也會想在水底的時候看見葉柳珍的臉,水波將那張臉扭曲到變形,顯得更加陰毒,更加讓人恐懼。
可是今天好像不同了。
她閉眼,將自己徹底浸入水中,耳朵瞬間有了壓迫感,腦中的記憶沖了上來。
游輪、視頻、獰笑、毆打……還有剛才墜落的身體和方曉的哭喊。
她睜開眼,在水中看見了折射的光線,輕柔地包裹著自己,無限蔓延。
咔。
門再次打開的時候,姜煙已經將頭發吹好,換上外穿的衣服走了出來。
傅司眠側身點著香薰,沒有抬頭,隨后將蓋子一動,放在姜煙的身前。
“我沒拿到名單。”她道。
這句話很平靜,和剛才飆車時的激動已經不同,顯然是經過了情緒整理。
傅司眠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低頭看她,視線在她柔軟的頭發上一掃而過,“沒事,還會有其他的機會。”
“嗯。”
“后悔了嗎?”傅司眠悠悠道。
她抬頭看向他精致的側臉,半晌問了一句:“后悔什么?”
“我以為目睹了一次死亡之后,你可能會有心緒波動。”傅司眠轉身在沙發上坐下了,手指交疊,“比如同情,再比如退縮,又或者放棄。”
剛才他明顯察覺到了姜煙的瞬間崩潰,尤其是方曉哭喊跪下的時候。
“這不是我第一次目睹死亡。”半晌,姜煙轉身。
傅司眠抬頭。
燈光明亮,語聲卻變得飄忽起來。
她第一次目睹死亡,是看著自己母親被虐殺的視頻而無能為力。第二次,是肚子里的孩子被踢到流產。
今天是第三次。
“我們回去吧。”姜煙輕聲道,“時間久了,楚家那邊不好交代。”
“你可以再待一會兒。”言下之意,直到你整理好了心緒。
“傅司眠。”姜煙轉頭,銳利的眸光和平時無異,“你當初為什么選擇我?”
這個問題她上次就想問了,但猶豫之下還是沒有問出口。
“因為相似。”令她意外的是,傅司眠給了回答。
姜煙抿唇,沒有想到是這個答案,卻也隱隱有過預感。
“那你對方成國的死怎么想?”她道。
傅司眠側頭:“可憐可恨,但與我無關。”
可憐可恨,與我無關……這句話用得極其精準,完完全全就是傅司眠的風格。
“這也是我的想法,放心吧,我沒那么弱。”姜煙瞇眼道,“他是讓我母親墜入深淵最重要的一環,死狀再慘,憐憫也是留給他人的。我不是方曉,我是姜曼。我是——楊瓷的女兒,姜曼。”
最后一字幾乎有片刻觸動了傅司眠心底深處的某根弦。
他一向對別人的情緒不太敏感,但此刻卻是感受到了那兩個名字中蘊含的巨大痛苦。
“走吧。”她轉身。
車子在楚家停下,傅司眠斜眼看向亮著燈的小洋樓道:“你先進去,說是在研究產品,所以晚了點。”
姜煙詫異地看了一眼傅司眠——他今天倒是挺有人性,以往都是他自己先走,讓她在外面等著再回去。
“好。”她道。
“接下來,方曉會是你手里最好用的刀,也是破開姜家的關鍵。”清冷的嗓音再次響起。
姜煙腳步一頓,側頭朝著傅司眠看去。
他臉上沒有表情,矜貴優雅的動作一如既往,單手打著方向盤倒車,目光凝視后視鏡,“方成國一死,方曉會恨上姜家。”
姜煙抿唇,腦中光線一過,徹底明白了。
訂婚宴那天傅司眠一句問語便將事情走向推到方家,那時候她不解發問,得到的回答是“你以后就會知道”,之后便是拿方成國下手,一步一步將方曉這枚棋子打磨到今天……現在方曉和姜家之間已經是殺父之仇,方家一朝落沒,以前方成國做的那些孽就會在這時候體現出來,不會有人再幫他們東山再起。
剛才到底是怎樣的錯覺,才會讓她以為這男人有人性?
手段夠狠,下手也夠重。她不信傅司眠會看不出來方曉的愛慕,恰恰也是那一份愛慕,讓方曉對姜歡歡的恨意更上一層,因為沒人想在心上人面前承認自己的不堪。
都是局。
姜煙心底更冷了,抬頭道:“好。”
車子倒退出了她的視線,從這個角度還可以看見男人搭在車窗上的手指,修長好看,骨節分明,連指甲邊緣的每一個細節都修剪得干干凈凈。
姜煙轉身,慶幸這樣的人是盟友,也希望他們永遠不要會走到對立。
方成國的葬禮在三天之后,由方曉一個人操持。
姜樹恩最后的決定就是推方成國出去擋刀,以他畏罪自殺為由,將所有的錯誤都推到了方家頭上。
這事情卻并沒有結束,方曉作為罪人的女兒,在方成國死后便成了網友的出氣筒,人肉出來的個人信息散布在各種社交軟件中,被罵整容怪,扒出約炮史,再加上她是個小有名氣的博主,之前跟著姜歡歡做了不少囂張跋扈的事情,一時間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葬禮上,方曉一個人坐在房間里,外面是零星幾個叔叔伯伯,人數不多,幾乎沒有人愿意在這種時候和方家有牽扯,記者也擠滿了弄堂。
她手里捏著手機,身子發顫。
“姜歡歡小姐,方曉一直是你的閨蜜,方成國是你們姜家公司的經理,對于貪污和抽成的事情,方曉有沒有和你透露過呢?”屏幕上是一段采訪,記者正在提問。
姜歡歡從別墅區中匆匆走了出來,“不好意思,我現在要出門,你們別擠在這里!”
“方曉和你關系這么好,被爆出來的事情你都知道嗎?”
“這些事你有沒有參與?”
“請你回答一下我們的問題!”
……
“不好意思各位。”姜歡歡終于停下了腳步,不耐煩地將口罩給扯下來了,面對鏡頭擠出一個溫柔的笑臉,“我是真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她的事情我也不太懂,至于閨蜜……我本人從來沒有在任何場合承認過她是我的閨蜜。普通朋友而已,我們在外社交總會碰見幾個這樣那樣的朋友,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這么說,她現在和你關系不好了?”記者道。
姜歡歡笑了:“這話說的,什么叫現在關系不好?從來也沒有好過啊!你們別在這里蹲著了,問我是問不出什么的,真想知道什么事情就直接去方家找她,別來找我!”
撇得干干凈凈。
方曉抿唇,手指收了收,眼底的恨意瞬間爆發。
“砰!”門被甩開。
“曉曉,不好了!有人過來鬧事!”
“什么?”
“之前用了產品致癌的患者家屬過來鬧事了!把你爸的墓碑都砸了!”
方曉臉色一白,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