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一劍一酒一乾坤 > 第124章 夜下深巷,老石匠背神袛
  入夜。

  霜雪吹打在那一塊巨大的鎮妖碑上。

  數千年悠久的青云門寂靜無聲,散布在六峰的弟子,如同零落的雪花,散落在山林之中,驚不起半點波瀾。

  寒風吹過久沉在龜背上的劍,偶爾發出低沉的錚鳴聲。

  千年的青石板上鋪滿白茫茫的雪花,潔白無瑕。

  勁風吹后,是一片片的鵝毛大雪。

  往年這時節。

  本還不該到下雪的時間。

  玄機子站在鎮妖碑前,已經很久很久,久到新的雪,已經完全覆蓋掉他的腳印,連他的長靴都被雪花蓋了厚厚的一層。

  鵝毛般的大雪落在他霜白的頭發上,落在他額頭深深烙印的皺紋上,落在他霜白的眉毛上。

  他依舊一動也不動。

  良久。

  身后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穿著青布長衫的俞青山負劍而來。

  他站在玄機子身后不遠處,一言不發,他的雙眉如利劍,凌厲的寒風吹過他方正的臉,雪花沒法落在他頭上,也沒法落在他臉上。

  那每一片落下的雪花,都如同是他操控的劍一樣,落在該落的地方。

  玄機子從呆立如雕像中蘇醒,他開口問道:“師弟,各峰的弟子,年前的修煉資源都發放下去了吧?”

  俞青山卻回答說:“師兄,那孩子領了個任務,下山去了。”

  玄機子輕輕的撣去身上的霜雪,看一眼身后的俞青山:“莫先生給他舉行過束冠之禮,就不再是孩子了。”

  俞青山拱手,重新道:“師兄,那少年領了個任務,下山去了。”

  俞青山掌心中多了一個盒子,彎下腰,放置在玄機子的面前,又好似放置在那一把劍前,“青云門大比的獎勵,還有這三月的宗門資源,還沒發到他手上呢,走得匆匆忙忙的,到底是少年,只要手中有劍,肩頭扛著個行囊,就覺得哪里都可以去,山里兇險,山外就不兇險了嗎?”

  “青云鎮?”

  “嗯。”

  玄機子和俞青山兩人都陷入沉默。

  俞青山又道:“師兄,要不要我下山一趟,把他叫回來,青云鎮那邊,我親自去鎮守好了。”

  玄機子似乎有些焦躁,但他似乎想起什么,又放下心來,“你有你的事,宗門之中,愿意學點真本事的,你就多費點心思,多教一點,宗門規矩,也不用時時都用來掣肘自己,當然了,桃花林那邊,還是一樣的規矩,弟子不能輕易進去。”

  玄機子說到這,把一個特殊的瓶子遞到俞青山的手上。“你也不要落下修行,其他門派都有金丹修士,咱們不能靠柳師伯一個人撐著,以你的能力,背一把劍有余,負青云門之重,還有不少路要走。”

  俞青山神色大驚。

  尚未開口。

  玄機子就坦然笑道:“放心,我還能撐幾年,怕就怕,這風雪,一年比一年緊。”

  俞青山古井無波的臉上,露出些許沉重。

  “蕭師兄。”

  玄機子擺了擺手:“行了,早些回去吧,這些資源,讓鴻雁送到桃花林小院就行了,雖然他歸來時大概率已經用不上了,可咱們也不能真的就厚此薄彼。”

  “是。”

  俞青山目送玄機子走進風雪中。

  他低下頭,把放在地上的盒子重新拾在手上,用掌心掂了掂,眼中露出莫名的疑惑:“用不上?沒理由啊……”

  青云小鎮。

  舊堂巷。

  顧余生在窗邊獨坐,凝望著青云鎮中幾盞微暗的燈,那深深的長巷灌進來幾股冷風,吹打得門上的就鎖哐嘡哐嘡作響。

  顧余生毫無睡意。

  可也并不想修行。

  他推開門走到院中,只覺冷風從袖口和褲口鉆進來,不由地打了個冷顫。

  好冷?

  顧余生不由地哂然一笑。

  他沒有去運功驅逐寒氣。

  這種久違的味道,反而讓他有些莫名的著迷。

  順手從角落找一根橫條把門閂起來,不讓生銹的鎖發出聲音。

  顧余生轉身時,覺得小院比那些年暗了不少,他忍不住抬頭凝望天空,才發現那一棵千年歪脖子老槐樹的枝椏已經延伸到他家小院上方了。

  簌簌簌。

  寒風過后,天空灑下細雪霏霏。

  顧余生忍不住伸手接了一陣,然后輕輕的搖頭。

  童年的快樂。

  不是再次如當年那樣捧一堆雪花在手心就能找回來的。

  那不過是存在記憶深處的美好罷了。

  意識到這一點后。

  顧余生忽然覺得有些困意襲來。

  寒衾裹身。

  顧余生猶自覺得有些孤單冰冷。

  只是那一塘火,給了他不少的溫度。

  故鄉應有好夢才對。

  他這樣想道。

  催己入睡。

  窗外好一場大雪。

  三更的時候。

  巷子里來了一個戴著箬笠的老漢。

  一個在青云鎮生活了很多年的老石匠。

  石倉。

  老漢的名字。

  即便沒有光,石倉走得也不慢,他的肩頭扛著一個麻袋,腳下踩雪的聲音沙沙作響。

  石倉到巷子左右路口的時候,腳步聲戛然而止,他先看了一眼右邊的門扉,那上面的銹鎖是打開的。

  石倉繼續往右邊的岔口走,走到巷子的盡頭,用力的敲木門。

  門無聲的打開。

  門后方站著提著燈籠的孫婆婆,一動不動,把老漢嚇得一哆嗦,“老喜婆子,好歹出個聲,大半夜的,你要嚇死人啊。”

  “老匠頭,門沒關,你敲那么大聲干什么?”孫喜婆走過來,看一眼巷子的那一邊,輕輕的把門關上,“別吵著孩子睡覺。”

  石倉把肩頭的麻袋小心地丟在地上,拍打著肩頭的雪花,回頭從門縫里看一眼那一條巷道,眼中有一絲意外。

  “啥時候回來的?”

  “霧很大的時候。”

  孫喜婆把燈籠掛在墻上,看一眼地上的麻袋,皺眉道:“老匠頭,又去背菩薩了?早就給你說過多少遍了,老天閉了眼,你就是供再多的神袛也是無用,該死的人,還是要死的,這是一種輪回,也是命。”

  石倉搓了搓手,把麻袋往孫喜婆的破屋里拖拽。

  “這可不是一般的菩薩。”

  孫喜婆眼中有些好奇,打著燈籠進了屋。

  昏暗的房間,老漢石倉把麻袋解開,露出一張慘如白蠟的臉,此人早已沒了呼吸,走得似乎很安詳。

  孫喜婆伸手在那死人的喉結處摸了一下,渾濁的目光中露出一絲詫異:“太監?”

  “可不是?”石倉走到火塘邊,整個人快要縮進火塘里,“冷死了,還有個火盆呢?”

  “給那孩子暖屋呢。”

  孫喜婆坐在木椅上,佝僂的身體靠著墻。

  仔細的打量那麻袋中死去的人。

  片刻后,她開口道:“是讀書人的手段,應該是斗法的緊要關頭,借了一道圣人的浩然之光剝走了他的靈魂,不過這讀書人應該負了很重的傷,這具陰尸中還暗藏了幾縷魂魄,等待機會蘇醒,老匠頭,看清是誰了嗎?”

  “我去遲了一些。”

  老漢低頭攏眉,等臉上的霜痕薄了一些,吐出一口白氣,才正面回答道:

  “還能是誰?自然是書山的那些書呆子,讀書讀不出個青天白日,打架也沒有多少本事,狼狽的逃走很正常。

  可惜那書呆子身邊的小姑娘,不知道被傳到哪了,要不然,護回來給那孩子暖暖床,過幾年再生個小小顧,這青云鎮的巷子,又會多一些歡樂和熱鬧。”

  孫喜婆抬頭看一眼老石匠。

  老石匠被孫喜婆的眼睛看得有些后背發涼,他干笑一聲:“我說錯話了嗎?”

  “那孩子背包里有一件白衣袍子,想來已有中意的姑娘,要你一個鑿石頭的亂點鴛鴦譜?”

  石倉連忙起身,把那麻袋死去的老太監扶正,“好好好,這事我就隨嘴一說,老喜婆,快些把這家伙的殘魂封住,我把他做成一尊神袛,年年享受村里人的香火,佑一方平安,那些妖人也不敢亂來索命,這樣一來,他卻也死得值當。”

  孫喜婆從花白的頭發中取出一根針,以一根紅線穿了針孔,在老太監的身體上縫縫補補,神色無比的專注。

  雪花在窗外飄飛。

  屋內忽然傳來陣陣陰森的厲吼。

  那厲吼聲響徹了快一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老嫗才收了針,有幾分疲憊的說道:“以后別來煩我,這些陰暗的事,少讓那孩子察覺,他這三年,多少學了一些本事的,眼睛亮得很。”

  石倉取來一根麻繩,將那變成石像的老太監栓背在身后,吭嗤一聲用力,直了直身子,一只腳跨出門檻,踩裂了一塊青石板,他才穩住身體,回頭道:“他去青云門能學到什么本事?那里沒有入得了我眼的人。”

  老嫗取出一塊布,把手中的針攢在上面,看一眼霜雪覆蓋的窗外,“少看不起青云門,你要是有本事,就把那一塊碑搬到鎮上來,我也稱贊你一聲,否則就別說大話。”

  “我哪有那本事。”

  石倉蒼老的臉上有幾分無語。

  “所以,他到底跟誰學了本事?”

  老嫗想了想,說道:“背劍人,應該是位背劍人。”

  “哦。”

  石倉背著一尊神袛往前走,快要走出院子,他才小聲說:“也就那樣吧。”

  顧余生昨夜睡得格外的死沉,他原以為歸來后,會夢見小時候的自己,但事與愿違。

  他穿著白衣站在院子,凝望著天空落下的片片雪花,那老槐樹的枝干上,銀裝素裹。

  巷子里出現輕微的腳步聲。

  顧余生有些好奇,心中也有明知道不可能卻懷著的期待。

  他輕輕打開門。

  他沒有等到迎面歸來的父親。

  卻是一背著石像的老人。

  那沉重的腳步,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顧余生自然記得這位老石匠,他就住在村西口,平時靠給死人撰寫石碑和給人背棺材度日子,算是村里的一個獨行老人,顧余生對這位老石匠的記憶,停留在小時候他父親考校他文字時,他就會偷偷的跑去詢問這位老人家。

  老石匠每次也都很耐心,他喜歡用手蘸水在石碑上把字一撇一捺工整的寫出來,然后再告訴顧余生這個字讀什么,是什么意思。

  偶爾沒有水的時候,就會啐一口唾沫,然后再用手蘸了寫,寫完后,把手往身上的衣服來回噌幾下,手也干凈了,口水也干凈了。

  “石先生。”

  顧余生喊了一聲。

  老石匠轉過身來,在蒙蒙的光中,他看了顧余生幾眼,隨后指了指他背上的東西,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一步步的前行。

  顧余生看著老石匠沉重的背影,覺得有些好笑。

  那么多年了,這位老人家還是一樣的瘋瘋癲癲,他聽村里人說過,這位老人家每年總會瘋那么幾天,用一塊石頭鑿刻成菩薩或者神袛的模樣,背在背上滿村走,等背上的繩子斷了,就把神袛安放在那,說是可以庇護一方平安,在這個過程中,他是絕不開口說話的,以免褻瀆了神袛。

  顧余生自然是不信這些的,自他有記憶以來,青云鎮每年,都會有那么一些人莫名的失蹤,有人出門打獵死了,有人被妖獸吃了,死得千奇百怪,但總的來說,青云鎮從未真正的平安過。

  “若是真的有平安,我應該有自己的娘親吧?”

  顧余生在冷風中自語,他的目光落在老石匠背上的石像上,總覺得那一尊石像,正用一雙冰冷的目光盯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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