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一劍吞鴻 > 391章 卷舒風云,思接千載(下)
  山海同月,日月同天。

  在同一個太陽和月亮的照耀下,天下四處正發生著改變不同命運的事情。

  陸凌和劉老頭兒所在的小閣樓,是劉老頭兒的居所所在,小閣樓建造在文通館靠上的樓層,坐北面南、簡樸寬敞,屋子不大,劉老頭一張軟榻靠在屋子西面,軟榻面前是磨損落漆的長案,長案旁邊有一盞帶有風罩的高腳銅燈,膝下是色澤已經暗污的毛氈座墊,屋角一座陳舊的劍架上橫著一支落滿了灰塵的、銅銹斑駁的短劍,短劍上,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名字,劉詡。

  為了套劉老頭兒的話,陸凌又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秘密‘法寶’,一盆熱氣騰騰的燉羊肉,一盆藿菜,劉老頭兒一個轉身,陸凌又端來一個小盤,拿出兩雙筷子,一碗小蒜,一碗米醋,一盤熱氣騰騰的白面餅,雪白青綠,香氣撲鼻,直讓劉老頭兒垂涎三尺,但劉老頭兒定力極深,悶頭,只吃,不說。

  陸凌無奈,只能祭出了最后的‘殺招’,他下到一層,拎上來一個紅布封口的壇子,搖了一搖,壇子立刻傳出咕嘟咕嘟的聲音,壇子里的酒約莫只剩下了半壇子,這可見其珍藏年頭之多,他笑著對正在流口水的劉老頭兒道,“老爺子,這可是百年前姜維姜伯約入長安城時屯下的酒,百年陳釀哦!要不,咱今早飲了這壇酒如何?”

  劉老頭兒眼冒精光,正了正身子,正色道,“都說酒是熄滅堅剛、滋生懦弱的溫吞水,喝多了讓人淪落。”

  陸凌一把抓起酒壇,眉飛色舞地對劉老頭兒說,“那晚輩還是物歸原主了吧!”

  說罷,他作勢便要出閣。

  劉老頭兒一聽陸凌要把酒撤走,急了!

  他精神一凜,立刻起身,健步如飛地跑到陸凌身前,一把奪過酒壇,壞笑道,“不過也好!咱們倆把他喝了,就省得別人為此受罪了。”

  陸凌強忍住笑意,看著劉老頭兒,故作猶豫地問道,“劉老頭兒,那這酒?晚輩開了?”

  劉老頭兒瞪了陸凌一眼,旋即急不可耐地道,“快快快,快打開,老夫喝完美美睡個覺。”

  陸凌聽罷,頓時活潑起來,他拿出兩個細脖子的銅樽斟滿,與劉老頭兒舉樽對碰,一飲而盡。

  兩人一口菜一口酒,你一言我一嘴,不知不覺,已經日上三竿了。

  劉老頭兒酒興上來,完全忘記了臥榻休息,他一邊美滋滋地嘖著陳年佳釀,一邊與陸凌談天說地。

  陸凌深知劉老頭兒生活習慣素來固定,昨夜沒有按時回閣,必是從天象中看到了異象,這是他想知道的,也是他感興趣的。

  于是,陸凌察言觀色,酒到盡興處,張嘴問道,“劉老頭兒,您這大半夜的夜觀星象,到底洞察了哪些天機呀?”

  劉老頭兒正在興頭,不過,當他聽到陸凌發問,一張褶皺的臉,立刻沒有了笑容,他把樽中酒一飲而盡,翻到榻上便閉上了眼睛,“睡覺!”

  陸凌也急了,他上去拽著劉老頭兒的被角,沒好氣兒地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這老頭子,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結果連個屁都不放?真是,越老越賊!”

  劉老頭兒窩在床上,不為所動,也不說話。

  就這樣,劉老頭兒執意要睡,陸凌那邊則是鬧鬧吵吵地不允,雙方拉扯來拉扯去,最后,終是劉老頭兒敗了一陣,他霍然坐起,不耐煩卻又垂眉喪氣地說,“起起起,起開,起開!”

  “好嘞,您老人家發話,晚輩這就起開。”

  陸凌憋著笑,看劉老頭兒嘟嘟囔囔地起身,趕忙上前攙扶。

  劉老頭兒撇了陸凌一眼,不再發話,只是哼了一聲,表示心中不悅。

  陸凌不甘示弱,你哼我也哼。

  一老一小這么你哼過來我哼回去,我哼回去你哼過來的僵持不下。

  不過,面對陸凌的攙扶,劉老頭兒卻沒有躲閃,兩人三步兩步,終是坐在了火盆兒邊兒上。

  陸凌察言觀色,見劉老頭兒不經意瞥了酒壇一眼,知道劉老頭兒還惦記著酒壇里剩下的那點美酒,索性便把酒壇子拿到了火盆旁邊,倆人又開始坐在火盆旁對飲。

  劉老頭兒一邊習慣性地烤手,一邊在白狐毯子上斜看陸凌,心中感慨。

  這小子的全部心思,活了百年的他,自然是知道的,要說這四年,陸凌可沒閑著,整日行吟坐背是為稽古,而經常同自己與沈瓊聊天,則是為通今,從自己和沈瓊的口中傳遞的絲絲縷縷消息,陸凌對天下大勢了如指掌。

  可以說,陸凌其人不在廟堂,但其心,卻從未離開廟堂。

  這小子,重回廟堂之心不死啊!

  不過說來也是,陸凌剛剛而立之年,正是熱血正盛、期待建立功勛的大好年華,又怎甘心如此終老此生呢?

  “天有不測風云!”

  劉老頭兒也不藏著掖著,直奔主題,悶聲道,“天星悸動,南北兩星相梗,兇禍旋至又散,這兩年的大漢和大秦,注定都是動蕩之年啊!”

  “您是說,曲州的江鋒,要反?”陸凌聽到此,急忙追問。

  劉老頭兒一聲譏諷,“笑話!一個連曲州都無法擺平的江鋒,能讓大漢江山動蕩不堪?他也配?”

  劉老頭兒瞪了陸凌一眼,旋即又說道,“反與不反自在人心,當年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看似未反,那就不是謀反了?若有謀反之實,何必在乎那一個虛名呢?你小子做事,總是習慣武斷定論,這樣往往讓自己陷入了自己的死循環,不好!”

  “晚輩受教!”陸凌回了一句,嘟嘴看了劉老頭兒一眼,“當今天下世族,若有能力起兵造反的,恐沒有幾家,若從中選出造反之心浮于水面的,恐怕就只有江鋒一家了。難道晚輩說的不對么?”

  “私聊密探,只有你我二人,有何對錯之分?”

  劉老頭兒意味深長地道,“你從造反之實來看造反之心,這本身就是一個錯誤。造反之人,要先有造反之心,才能有造反之實。試問,如果連做一件事的心都沒有,又哪里談得上做事呢?”

  陸凌恍然大悟,這次,他真誠地對劉老頭兒拱手說道,“晚輩受教!”

  劉老頭兒語重心長地道,“你小子啊,還是欠了些火候啊!你讀遍了四館之內所有的書,可能是個合格的教書先生,而做官,謀的是人心啊!你呀,要走的路,很遠,要吃的苦,也很多呢!”

  陸凌又撅了噘嘴,就不再說話。

  劉老頭兒一番教誨,不雅地扣了扣牙,大咧咧地說道,重回正題,道,“貴戚權門,最多算是帝國土地上的雜草,最多也就是吸取一方營養罷了。哪里有實力與帝國相爭?在陛下如今的大政方針之下,不是二十年,‘世族’這兩個字,恐怕就要消失在人間嘍!”

  “不是這個,那是什么?您是說?”

  陸凌瞳孔很軟放大,他驚訝無比,猜測道,“您是說,大秦要與我大漢開戰?”

  劉老頭兒趕忙搖頭,“我僅是說近兩年是動蕩之年,可沒說到底事出何因,動搖帝國根基的因素有很多,天災人禍、兵亂謀權,都是有可能的,這可不能妄自猜測。”

  陸凌立即起身,急迫道,“既然天有星象,那還不上報陛下,早做預防!”

  “還是欠火候了不是?這幾年都學的東西都陪著飯食排出去了?”

  劉老頭兒氣的毛發倒豎,斥責道,“你如此去?置太常寺那幫主掌星歷龜卜的太史于何處啊?你想砸了人家的飯碗?”

  陸凌眉宇生風,大義凜然,“為了帝國興盛,我陸凌,不怕得罪人!”

  劉老頭兒瞇眼道,“那我換個說法,就算你陸凌一身正氣,你今日去往未央宮,說什么?和陛下說天下有大事要發生?那我且問你陸凌,是什么大事?發生在何處?又該怎樣預防?”

  陸凌愣在當場。

  這回,劉老頭兒反而笑了,“糊涂,我是老糊涂,你是小糊涂!”

  陸凌頹廢長嘆,垂頭喪氣地坐回了爐邊,認錯道,“是我不對,劉老頭兒。我這自作聰明的臭脾氣,還是沒有規正啊!”

  “知道就好!”劉老頭兒自顧自起身,回躺到床上,“為官之道,在于什么時候做什么事和什么人做什么事,不是你管的、不該你管的,切莫多做插足,不然廣樹政敵、后悔莫及啊!”

  “知道啦知道啦!”陸凌為劉老頭兒蓋好被子,兀自出門。

  下樓前,劉老頭兒翻了個身,懶踏踏地對陸凌說道,“小子,凡事莫急,大器晚成者比比皆是,你要知道,有時候,活到最后,才是贏家呢!”

  陸凌咧嘴一笑,嘿嘿地看著劉老頭兒。

  劉老頭兒又開口說,“莫要羨慕他們如今官運亨通、拉幫結派。狗才成群,虎總獨行。想成事,總要忍受一段孤獨,這段孤獨可能是一年兩年,也可能更長,但只要你忍住了,迎接你的,就是天塹變通途。”

  陸凌點了點頭,憨厚一笑,“我去給您再煮點粥!”

  劉老頭兒看著陸凌離去的身影,嘿嘿一嘆,“星不敢觀盡,恐天道無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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