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一劍吞鴻 > 260章 露檻星房,愁滿繁鬢
  清秋一片凄涼寒,滿腔愁事落風中。

  小小的偏室內,透出了勝于清秋的寒冷,那是凜冽的肅殺之氣。

  劉懿唇角留笑,撤步轉身,王大力和喬妙卿亦神情緊張地緩緩后退。

  從床榻到門口,僅僅不到七八步,少年劉懿卻發現自己腿上好似灌了鐵鉛一般,寸步難行。

  不為別的,公羊寨那座巨大尸觀仿如昨日剛剛堆起一般,此刻在他眼前揮之不去,那七名幸存的少男少女,正挽手走來,同聲對自己喊著天道昭昭,大仇何時報?

  大仇何時報?大仇何時報!

  話是人間孤憤最難平,本已經決定和平退出郡守府的劉懿,少年心性上涌,見他面色陡然悲愴,強提神氣,面門而走,每走一步,便吟一句,四步之時,恰巧成詩!

  眸闔山自遠,臭腐蠅必鄰。

  拂衣拈風雨,出世利纏人。

  隨后,三人開門而走,不再回還,獨留荀庾一人,久久不能平息。

  荀庾枕旁的玉杯,起起落落,終是沒有砸下去。

  不久,他輕嘆一聲,“哎!清官難斷家務事,兒女的債最難還吶。”

  這句話聽的靜候兩側的刀斧手莫名其妙,在眾人疑惑的眼神中,荀庾喚來家老,“更衣!備馬!”

  ......

  三人出了郡守府,劉懿心中仍然憤恨難平。

  從方才郡守府內的場面分析,荀庾做賊心虛,自己之前判斷的‘荀庾勾結曲州江家’一事,經此一場,已被徹底坐實,只不過,自己手里沒有證據罷了。

  劉懿一邊氣勢洶洶地往扶余城外快步行走,一邊心中憤憤不平:你荀庾是個能吏不假,可也要為幾百條人命付出代價。有多大屁股拉多大糞球,但你不能一直憋在褲兜子里連個屁都不放!

  想來想去,劉懿決意回去書信一筆,直達圣聽,就此一事彈劾荀庾。

  三人神緩步快,行往南門,忽然,身后馬蹄疾馳之聲忽然大造。

  只見一騎從郡守府方向而出,直奔三人而來,馬上之人素巾裹面、頭系黑布、臉色如碳。

  雖然經過了喬裝打扮,劉懿卻仍認得,此人正是剛剛還在臥榻之上呻吟的荀庾。

  “拙劣的易容術,糊弄傻子呢?”

  小嬌娘嬌嗔一聲,正欲上前拆穿,卻被劉懿揮手制止,他倒想看看,荀庾單騎而來,到底有何見教!

  想罷,劉懿沉聲對王大力道,“王大哥,一會只要荀庾稍有異動,你便直接將其拿下,切記,不可傷其性命。”

  王大力得令,收起了剛剛橫在手中的開山大斧,緊緊貼在劉懿身側,健背大弓,隨時準備動手。

  及近,荀庾下馬拱手,面對王大力和喬妙卿的怒視,他鎮定自若,對劉懿笑道,“劉大人,我家荀大人臥病在床,特令小的送大人一程,聊表地主心意,還望劉大人恕我家大人招待不周之罪,海涵!海涵!”

  劉懿心中鄙夷冷哼:荀庾想假借‘他’人之口,道自己內心之言么?呵呵,好一個借尸還魂!今日我便看看,你究竟準備了怎樣一套說辭。

  想罷,劉懿古井無波,微微側身抬手,“請!”

  荀庾松開馬韁,拍了拍馬臀,馬兒尋路自返,荀庾對劉懿微微一笑,兩人并肩南行。

  路途中,喬裝成下人的荀庾,先是和劉懿談天說地了一番,而后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大人,您可曾聽過潁川荀氏?”

  “哈哈,潁川荀氏的大名,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劉懿腹有詩書氣自華,背袖而走,侃侃而談,“汝潁多奇士,荀氏為其首。潁川荀氏自漢和帝荀淑奠基,到荀爽位列三公,乃二百年傳承不斷的鼎盛大族。荀家代有人才出,荀淑博學為神君,荀爽無雙為碩儒,荀彧懷忠念治,荀顗制禮樂,荀勖訂法令,個個偉烈,豐功足載史冊。”

  說到這里,劉懿故意頓了一頓,面露悲傷之情,惋惜嘆道,“怎奈荀令君亡故后,荀氏一族人心不古,有才無德,無風無度。荀顗無骨、荀勖無節,虛受君恩,卻在家國危難之時選擇屈膝曹魏司馬氏,終遭天下之人唾棄,三國一統之后,落得個家族沒落、妻離子散的下場,如今枝葉不茂,難再復興。”

  劉懿說這話時,抑揚頓挫十分明快,一點面子也沒留給荀庾,只差沒有刨人家祖墳了。

  “是啊!妻離子散,子嗣凋零。”

  劉懿這番話說到了荀庾的心坎里,扮作小吏的他幽幽嘆道,“荀氏一族經歷了百年滄桑,子嗣代代凋零,到了我們大人這一代,荀氏一族已經沒有幾個人了。世人總如此,上代的過錯,總要我輩來還。最后,只能落得個一代不如一代!”

  “做錯了事,總要還債,夏商周秦漢,王權更迭,這條道理卻沒變過!”

  荀庾輕輕‘嗯’了一聲。

  劉懿挑眉說道,“況且,天下并不是沒有給過荀氏機會,百年前諸葛丞相書信遙請荀氏歸漢,荀氏躊躇不定;四十年前,秦漢鏖兵,神武帝下詔天下世族勤王,荀氏還是慢慢吞吞。兄臺,你能說天下沒給過荀氏復興的機會么?”

  荀庾立刻反駁道,“可在二十年前,江氏一族禍亂中原曲州,我荀氏、我八大世族,抓住機會了,只不過,哎,功敗垂成罷了!”

  劉懿伶牙俐齒,立刻針鋒相對,朗聲道,“兄臺,此話大謬!二十年前,曲州老牌八大世族合兵對付江家,那是為了天下大義么?那不過是為了鞏固地位、瓜分地盤罷了。秦漢大戰后,天下人心思定,八大世族在中原妄開兵端,惹得天怒人怨,豈能不敗?”

  駁斥過后,劉懿故作悠閑地說,“況且,當年八大世族同氣連枝對付江家,就該想到失敗后應承擔的后果,機會總留給有準備的人,而不是一群散兵游勇。”

  “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荀庾對劉懿察言觀色,觀其面、知其意.

  荀庾料定劉懿是個聰慧少年,在聰明人面前,他索性直言直語,開始表露真心,道,“劉大人,距離南城門還有段距離,可愿聽小人講個故事?”

  劉懿心中冷哼:看樣子,這是要開始游說與我了!呵呵,俗套而又無趣的手段。

  劉懿心中雖作此想,但表面上卻并未露出譏諷表情,他咬唇微笑,道,“在下洗耳恭聽!畢竟,我與兄臺道不同不相為謀,到了南門便要分離,留給兄臺講故事的時間,可不多了呢!”

  劉懿一語三關,既允準了荀庾開口說話,又表達了自己和荀庾并不是一路人,同時,還小小的威脅了一下荀庾。

  此時的荀庾,在眾目睽睽之下,已經無法對劉懿痛下殺手,這也是劉懿說話十分硬氣的重要原因。

  荀庾既然追了出來,心中已經沒有了殺掉劉懿掩人耳目的想法,此刻,作為儒生的‘仁義禮智信’占據了他的主陣地,做惡時的果斷與決絕被他拋在了腦后。

  今日,劉懿因荀庾的心慈手軟,得以逃出生天。

  他朝,荀庾終因今日的心慈手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聽完劉懿所言,荀庾微微苦笑,道,“下官有一子,好樗蒲,趁醉耍賭,百金一擲,一夜,竟輸萬金之數。”

  荀庾開篇點題,直接道明了自己勾結江氏一族的原因。

  荀庾說完,劉懿的目光,更冷了,他沒有任何表情反應,依舊閑庭信步,任由荀庾在一旁絮絮叨叨。

  “也不怕大人笑話,下官也出自荀氏一族。哎,自三國起,我荀氏一族歷經五代,家道逐漸衰落,家中本就余財不多,恰逢一位曲州貴人,許我一樁買賣,下官,便去做了!”

  劉懿雙眉一橫,聲如冷窟,“什么買賣?”

  荀庾看著劉懿冷漠至極的眼神,心中不覺慌亂,他知道,劉懿已經知道了!

  荀庾內心煎熬,他十分后悔,為何方才一時心軟沒有把這小子永遠留在郡守府。

  事已至此,再莫難回,荀庾長出了一口氣,撓了撓頭,繼續扮演著當前的角色,對劉懿笑道,“大人,您既然未予知會便獨來赤松郡守府,想必已然知情,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劉懿雙目如刀,“我要你親口說!”

  荀庾被眼前少年威懾,一時間竟無法言語,他顫抖著嘴唇,繼而渾身顫抖,良久,他面露悲傷之色,道,“我,我荀氏日漸破敗,子嗣不繼,就剩這么幾根獨苗了。我就算不顧天下父母心,也總要拼盡全力為荀氏家族留下血脈,這是我作為荀家族人的本分!”

  劉懿不為所動,一聲冷笑,“呵,本分?你,可曾見過江家人在公羊寨堆起的尸觀?”

  荀庾默默不得語。

  劉懿情到深處,雙目中飽含晶瑩,“此去一路之上,但見焦土殘垣,尸踣官路,血滿城寨,野犬食尸,你那從江家人手里得到的兩車金銀,怕是用赤松百姓的血澆灌的吧!”

  到此,荀庾終于辯無可辯,無話可說了。

  不知不覺間,劉懿出了城門,他駐足道,“對于世人起落,本令自以為,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德、五讀書。為一家之幸,為一己私利,擅奪百家之生死,如此自私,這才是某些世族覆滅的原因吧!”

  “愿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本想博得劉懿同情,哪知自取其辱,荀庾只得拱手,謙恭道,“下官受教!”

  “天道之數,至則反,盛則衰。”荀庾的父子親情深并沒有打動劉懿,他也再懶得和荀庾糾纏,遂拱手作別,“告辭了!”

  “赤松郡無地,恕赤松諸官無緣與平田令大人共事了!”荀庾嘆道,“太白河修成,屆時定按《五谷民令》所記分發土地!保境安民。”

  劉懿從懷中拿出一物,強行咧嘴一笑,“大人可帶出了荀大人的印綬?這五郡平田訓,荀大人可是要簽字畫押的。”

  荀庾頓了頓,最后,還是從懷中取出了印綬,蓋上了大印。

  此時,楊柳拽著石堯,后面尾隨幾十名鏢師及其妻小,尋劉懿而來。

  荀庾見到楊柳和石堯,終于恍然大悟,他一聲哀嘆,佝僂著脊背,獨自入城。

  劉懿似有所想,他喊住荀庾,“大人!”

  荀庾定身回首,劉懿想荀庾嚴肅拱手說道,“代我轉謝荀庾荀大人,謝他今日一念仁慈,不殺之恩。也請代我轉告荀大人,這不是兵荒馬亂的亂世,百姓雖然依然命如螻蟻,但一念過差,足喪生平之善,終身檢飭,難蓋一事之愆。我輩仍需心向陽光啊。”

  荀庾點了點頭,站在城頭,目送平田軍遠去。

  哎!孩子,你還是不明白啊,如果一個家族沒有人的話,何談振興族業呢?

  一念貪欲,錯起源頭。

  一念決裂,錯到底嘍。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