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三,晴。
陡峭的城墻上依舊肅立著密密麻麻的明軍士卒,只不過與前些天的精神飽滿不同,眼下的這群將士們臉上是濃濃的疲憊。
原本青灰色的石磚,早已被鮮血浸透,城墻之外的尸首也已經堆成一座小山,散發著令人難以接受的惡臭。
建奴圍困這喜峰口已然有三日之久了。
薊鎮總兵盧象升,著文山甲,持長劍,眼神愈發的犀利與寒冷。
在過去的三天中,這位總兵大人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并非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而是一名勇冠諸軍的武夫。
"虎山,其余幾處關隘的韃子們應該都撤了吧?"
望了望城外,綿延不絕的營帳,盧象升有些沙啞的問道。
過去三天,這些女真人仿佛就跟不要命了一般,瘋狂的驅使著蒙古人充做前軍,硬生生的沖至長城之上,與明軍展開了一對一的廝殺。
即便是有著炮火的掩護,以及早已修筑好的敵臺相助,可是明廷依舊損傷慘重。
每一日都是將將才能抵抗住女真人的攻勢。
不過,終于是在昨日黃昏時分,最后一批被當做炮灰的蒙古人也死傷殆盡,女真人想要再度靠近長城,就沒有那般容易了。
卻不想,僅僅一夜過去,這城外的女真韃子居然不減反增,這不由得讓盧象升的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看樣子是了,那老酋興許是知道了那勞什子莽古爾泰的死訊,所以將其余關隘之外的韃子盡皆調到了此處。"
黃得功沉沉的點了點頭,面色一臉凝重。
"馬世龍的人要多久能到?"
雖說其余關隘的危機解除了,但是喜峰口所面臨的壓力卻是更大了。前幾日的攻防戰中,堪稱是眼下大明最為精銳的京營士卒即便是有著城池之利,但對上女真韃子的時候,依然無法占不到什么便宜。
全靠著將士們上下一心,悍不畏死方才一次次的擋住了女真建奴的沖擊。
但即便如此,也險些徹底攻破喜峰口這座關隘。畢竟長城蔓延無邊,盧象升最多也只能保證城頭不失,其余地方也是無力他顧。
但是倘若老酋將所有兵力全都集結在此處關隘,那么定會令得本就捉襟見肘的城防更加的艱難,無異于雪上加霜。
"大人,卑職已第一時間傳令龍井關,洪山口、大安口,令他們率軍回援。"
"只不過女真人雖退,但是那三處關隘之外尚有蒙古人虎視眈眈,也不可全部回援。"
"依著卑職的猜想,馬總兵麾下的援兵至少也要兩日之后,方才能率兵抵達此處。"
咽了咽唾沫,黃得功有些艱難的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京營士卒不比建奴都是騎兵,行動迅速,僅一夜的功夫便能趕至此處關隘之外。以京營大軍開拔的速度推算,恐怕三日抵達這喜峰口都算是快的。
"大人,城中物資尚算充足,兒郎們也都見過血了,士氣也旺。即便是那老酋全力攻城,我等也有一搏之力。"
"固守兩天,應該問題不大。"
黃得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輕松一些,既是說給盧象升聽,也是說給自己聽,更是說給他們身后一臉肅穆的京營士卒聽。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他黃得功蒙天子垂青,方才能坐到如今這個位置,自然是要死戰不退,以報皇恩。
聞聽此話,盧象升瞳孔猛地一縮,除了眼神更加的凜冽之外,倒是沒有其余異樣。
回頭望了望身后的士卒們,除了眉頭緊鎖之外,倒是無人露出怯意..
"讓兒郎們好生準備吧,這建奴說不定一會就要攻城了。"
沉默了半晌,盧象升陰冷的聲音傳來,眼神死死的盯著城外的營帳,建奴軍陣的上方已然升起陣陣炊煙...
...
...
建奴軍陣的最中間,一展黑色大纛不時飄起,大帳的周圍很是安靜,此處駐扎著數百名一身白甲的女真勇士,十分森嚴。
“父汗切勿動怒,今日兒臣便率兵踏破此城,并屠城三日,以報五弟之仇。”
營帳中間,女真大貝勒代善一臉惶恐的跪在努爾哈赤面前,眼角深處有著一抹意外。
饒是他再不喜莽古爾泰,但是也得承認,若是莽古爾泰發起狂來,即便是他都不一定能招架的住。
雖然自從昔日兵敗撫順之后,莽古爾泰便落下了殘疾,身手大不如前,但是以他的身份,也不用親自上陣廝殺。
但卻沒想到,縱橫遼東多年,罕有敵手的女真三貝勒竟然在明廷的一座小城下栽了跟頭,死在了明軍將領的手里。
上首的努爾哈赤對于代善之言充耳不聞,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盯著營帳角落熊熊燃燒的篝火一陣失神。
哪怕他再不喜歡莽古爾泰,但是莽古爾泰也是女真的三貝勒,他努爾哈赤的嫡子,居然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此處?
他大金在遼東與明廷廝殺多年,無論勝負,從來沒有一名將領陣亡,遑論堂堂和碩貝勒?
此時努爾哈赤的心中有著滔天怒火,他明白,自己恐怕是被自己的"盟友"奧巴給騙了。
什么不起眼的小城?
雖然莽古爾泰麾下的蒙古人,是他連"炮灰"都瞧不上的蒙古降軍,戰力遠遠無法與女真勇士相比,但是人數也有數千人。
如此雄厚的力量,居然被全殲?
只是眼下卻不是與那奧巴算賬的時候,只能將這份屈辱暫且記下。
"代善,待到兒郎們飽腹之后,你親自壓陣,率領本汗的正黃旗和鑲黃旗。"
"今日傍晚,我大金要越過此處關隘。"
老酋努爾哈赤狠狠的一拍面前的案牘,神色猙獰的沖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另一個嫡子說道。
"父汗放心。"
感受到老酋話中的陰狠,代善不敢松懈,一個頭磕在地上,便是轉身出了此間營帳。
經過前兩天的試探,他對于明廷的情況已然了如指掌。
知道此時喜峰口城中的明軍已然是強弩之末,死傷慘重。
相反,前兩日折損在喜峰口城外的大多數都是蒙古人,他大金卻是沒有太過折損,正是兵強馬壯的時候。
今日又有了為莽古爾泰復仇的幌子,定然會將士氣再度提高一分。
這喜峰口,已然是他大金的囊中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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