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煥之前確實是想用假錢糊弄過去，在他看來，那些人類怎么樣和他又沒什么關系，但看見房秋煙蹲在馬車上往客棧里面看后，他沉默了一會兒，最后還是選擇用真錢。
算了，沒必要。
在那句話說出來后，空氣間短暫地陷入了一片沉默。
房秋煙聞言憋了許久，也只好問出這么一句：“你銀兩哪來的？”
不會是路上搶來的吧？
似乎是察覺到房秋煙心中所想，沈煥轉過頭瞇著眼睛俯身靠近她：“你覺得呢？”
房秋煙裝傻地眨了眨眼睛，這是她可以說的嗎？
沈煥移開視線直起身子，抬手指了指房秋煙的身后，語氣隨意：“它給的。”
誰？
待到房秋煙轉頭看去，除了窗邊用喙整理自己羽毛的烏鴉，這個房間里再無其他人。
所以……是那個烏鴉？
“這個沒騙你，小下屬。”看出來房秋煙臉上有些不信，沈煥有些好笑地出聲，他抬手打了個響指，只見那窗臺的烏鴉身形一頓，隨后倏地飛走。
沒過一會，只見烏鴉又重新回來，嘴里還叼著個亮晶晶的東西，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根鑲嵌著紅珠的發簪，發簪精致，就連那紅珠在燭光的照射下隱隱泛著流光，金瑩剔透的模樣，一看便是上品。
房秋煙：“……”這是可以隨便展示的嗎？
所以那錢還真是這只烏鴉給的啊。
烏鴉生平最喜愛收集亮晶晶的東西，它們時常隱匿于樹枝間蠢蠢欲動，一旦找到合適的時機，那些小姐頭上發簪就能被它們叼走。
隨后展翅飛走，模樣霸道，就是仗著那些人類抓不到自己。
沈煥見到幾次，但是沒在意，如今也是偶然想起來。
房秋煙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原因，她轉過頭，隨即目光放在沈煥的影子上面，實在沒按耐住好奇，她抿唇指了指沈煥那邊的影子，再指了指自己什么都沒有的這邊。
“那主子……你的影子是怎么回事？”
沈煥聞言低頭一看，他挑眉：“想知道？”
房秋煙很實誠地點了點頭，畢竟她是真好奇。
隨后就見沈煥揚了揚下巴，下一秒，地上的影子瞬間自己扭曲動了起來。在房秋煙震驚的目光下緩緩化作一團眼熟的黑霧。
似乎是被房秋煙的小表情逗樂了，沈煥笑了一聲，手指一揮，下一秒，那一團黑霧咻的一下飛到房秋煙的腳下，又化作一片陰影。
遠遠看去，這好像就是她的……影子。
房秋煙低頭看去，“主子這是……？”
“送給你了，以后你顯形這就是你的影子了。”沈煥咧嘴一笑，隨即他笑容一僵，又莫名冷下臉，“要是不要就算了。”
明顯是突然想到房秋煙剛剛還不要他訂的房間，然后現在還在怨念著。
他看著面前的房秋煙，倒想知道接下來她會說些什么樣的理由拒絕，又或者繼續在那里莫名其妙地扯上那些蠢人類。
房秋煙聞言沒說什么，只是低頭看著沉默著自己的影子，好半晌才抬起頭，她吐出一口氣，緩緩笑了出來，在沈煥的注視下，她并沒有如他所想那樣拒絕，而是眼睛一彎，歪著腦袋輕聲開口：“主子好厲害。”
——是出乎意料的夸獎。
她的語氣不像之前那般刻意裝出來的阿諛奉承，而是輕松溫柔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切夸獎。
沈煥第一次聽見房秋煙的這種語氣，身形一僵，臉色表情都愣了一秒，隨后他低下頭，垂眸遮住眼底莫名的神色，沒人知道，那藏在頭發下的耳尖早已悄然沾染上一抹紅暈。
怎么一個影子就高興成這樣，真沒骨氣。
房秋煙倒是沒注意那么多，她說完那句話后就低著頭從袖子里掏些什么。
沈煥看著她的動作，等到看見那抹眼熟的紅布后，他有些一愣，隨后就看見房秋煙把那紅蓋頭呼哧呼哧地給自己蓋上。
“你干什么——”
他的話音剛落，就見房秋煙突然抓住自己的袖子，隨后順著袖子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腕。
沈煥倏地一愣，一時之間都忘了甩開。
她的指尖透著冰冷，但沈煥的體溫更涼，以至于在這種相差下，房秋煙的溫度對他來說還有些異樣的感覺。
甚至是……灼熱。
沈煥只感覺被碰到的地方浮現一陣淡淡的癢意，他不喜歡這種莫名的感覺，甚至可以說是下意識地排斥這種危險不妙的感覺。
之前徐魏說的話此刻仿佛重新浮現在耳邊，沈煥動作猛地一頓，隨后狠狠皺起眉頭，眼底都浮現一抹煩躁。
【“你真的沒覺得你對房秋煙會產生不一樣的感覺嗎？”】
可笑，什么不一樣的感覺？
他其實什么感覺都沒有，房秋煙是他的下屬，她的職責只是給自己取樂子罷了，這都是他在打發時間。沈煥這樣想著。
至于山上的那塊石碑，沈煥只是單純地不喜歡自己的東西被他人染指的那種感覺。
房秋煙既然是他的下屬，那就別妄想還去頂著其他的身份。
沈煥的神情漸漸淡了下來，正想甩開手腕的那只手，而房秋煙卻先一步松開了手，隨后只見她用手點了點自己的紅蓋頭，之前的動作仿佛只是在提醒一下沈煥。
她的面容被蓋住，但沈煥卻莫名能想到，此刻房秋煙一定是笑著的。
“主子，蓋頭在馬車上被屬下自己掀開了，你重新掀一次吧。”
沈煥聞言便想直接伸手，但反應過來后他指尖蜷縮又沒了動作，眼睛盯著房秋煙紅蓋頭下的流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隨后空氣中響起他略有冷淡的聲音：“為什么要我掀？你不是說這種事情不能只能讓成婚的夫妻做嗎？所以其實是隨便誰都可以做嗎？”
房秋煙：“……”沈煥你別太荒繆。
當初非要掀的是你，現在不掀倒打一耙的也是你。
房秋煙只是想著對方好像挺喜歡這種人間的小玩意，每次搞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他的情緒挺高漲，于是拿出來哄哄他罷了，沒想到事還挺多。
她收回之前的話，哄沈煥可比哄小朋友復雜多了。
但目光觸及到自己身下那團影子后，她沉默了幾秒，隨即無聲地笑了笑。
罷了，不能比，畢竟沈煥給她的，也比小朋友給的好太多了。
一顆糖和一個專屬的影子，不能比。
沒有人知道這對一個一直想投胎的鬼來說，意味著什么吧。
她聲音放軟：“主子這是在說什么話，人間的夫妻只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哪比得上屬下和主子的關系，畢竟無論何時屬下都不會丟下主子。”
沈煥紅眸定定地看著她，聞言扯了扯嘴角，眼底情緒意味不明：“你說話倒是好聽，到那個時候，恐怕你只會上來給我一道符咒，恨不得我快點死脫離我。”
房秋煙：“……屬下不敢。”
瓜娃子說什么話呢，你要是死了她任務怎么辦？
得益于徐魏之前的話，沈煥現在每次面對房秋煙，內心都會浮現一種怪異的感覺。
沈煥的臉色很難看，暗罵道士果然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現如今自己還是或多或少被影響到了。
手腕處的癢意似乎依舊存在，他揉了揉眉心，嗓音有些疲倦：“罷了，今日不掀了。至于房間，那就去退了。”
語罷帶上斗篷帽就要離開，可轉身之際，身后傳來房秋煙的聲音：“主子，這間房屬下想要。”
他腳步一頓，耳邊繼續傳來房秋煙的聲音，女人的語氣帶著溫柔的細語軟調，聽著極為舒服：“屬下讓主子掀蓋頭，也是想告訴主子，屬下想在這里休息。”
“主子給屬下的，屬下很喜歡，也很開心，所以屬下也想把屬下有的給主子。”
紅蓋頭，是她唯一有的。
還有拯救沈煥，也是她唯一能給的。
今夜的客棧格外熱鬧，迎來了不少過路人，小二坐在凳子上默默打著算盤遺憾，他打了一個哈氣，有些可惜房間今天滿了，不能再迎客，低頭之際，他沒注意到面前匆匆劃過一道黑霧。
黑霧動作有些慌亂，一時之間都忘記隱匿起來，但還好此刻是深夜，小二有些昏昏欲睡沒注意到那么多。
屋外云端掛月，月光照亮一方黑暗，隱隱陰影之中，黑霧散去之時，似乎有某顆不存在的心在因為某句話而暗暗慌亂倉惶，以及不知所措。
鬼沒有心，但鬼也知道情感。
除了某只嘴硬的鬼不愿承認和一直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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