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樁案子是官家欽定的!”
哪怕是蔡京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點,可是,他還是倔強的挺直了身體,咬牙切齒的從嘴里吐出了這句話。
只不過,盡管他已經很努力的想要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是他的聲音里卻依舊帶著三分的恐懼。
“哈哈哈哈,官家欽定?你真以為,人人都稱他為天子,他就真的是天子嗎?這九天之上,空空蕩蕩,古往今來,何曾有過百代王朝,不死帝王?自我大宋立國到現在,不過匆匆百余年,迄今為止,皇帝都換了八個,你跟我說什么天子?不過一肉體凡胎爾,他難道就不會犯錯嗎?”
說道最后這幾句話的時候,激動的韓墨,幾乎已經是在吼了。
黑暗之中,借著兩岸傳來的那微弱燈光,看著韓墨眼神之中閃爍的寒光,就算是蔡京這樣飽經風霜的老人,刺客都感覺身體有點顫抖了。
“韓墨!你安敢口出悖逆之語!”
很多時候,恐懼到了極點的時候,總會變成勇氣,就像是現在的蔡京!
“哈哈哈哈,你們連祖宗社稷都快要賣光了,我說幾句悖逆之語又怎么了?國朝養士百余年,為的難道不就是今天嗎?當今的大宋天下,難道都已經容不下幾句實話了嗎?”
迎著蔡京的目光,韓墨毫無畏懼的說道。
“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后,蔡京整個人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撲通一聲直接坐在了船艙里。
黑暗的船艙里,兩人幾乎是同時安靜了下來,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點燈!”
過了許久之后,韓墨這才深,吸了一口氣,朝著門外喊了一聲。
“諾!”
被嚇得瑟瑟發抖的高順,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之后,這才拿著火褶子小心翼翼的走進了船艙里,重新點燃了蠟燭。
看著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蔡京,再看看面色鐵青的韓墨,他終究還是什么都沒敢說,再次彎著腰低頭走出了船艙。
“船快要靠岸了,還請相公速速決斷!”
再次深吸了幾口氣之后,韓墨這才再次恢復了理智,聲音也重新恢復到了平時的狀態。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聲音還有點嘶啞的話,恐怕就連高順都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有點幻聽了。
“我死之后,能否放過蔡絳?”
猶豫了很久之后,蔡京終究還是妥協了。
韓墨搞出來的聲勢實在是太大了,而且他這個局布的太久了,蔡家吃下去的東西太多了,就算是想吐,現在這時候都已經來不及了。
先是近乎所有的香料分銷網絡,緊接著又是倭國的大金礦,在其次,還有在福建路上的棉花試探種植,這一條一條一裝一裝,早就變成了一根根的繩索,將蔡家的脖子勒得死死的。
就算他現在還是一國宰相,可是卻也沒辦法讓自家的那些子孫們強行放棄這些到嘴的肥肉,就算是他自己同意,他的那些兒子們也不會同意的。
更何況,現在的他早就已經是風燭殘年,如今更是有重病在身,如果不是因為藥物撐著的話,怕是用不了多長時間,他自己也該直接一命嗚呼了。
用自己僅剩幾天的命,來換取家族的血脈,不決,這件事情好像已經不是那么難接受了。
只不過此時此刻,他心中最后的執念還是在蔡絳的身上。
“相公死后,我可保蔡絳一次不死,不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蔡京自裁和蔡京老死病死,這完全是兩個概念,這一點蔡京清楚,韓墨也清楚。
說是自裁,其實就是讓蔡京在自己的遺書之中,把自己做下的一切全都交代個清楚明白,尤其是劉法這件事情。
要不然的話,韓墨又何須費這么大的周折呢?
“讓船靠岸吧……”
看著燭光下,韓墨那張年輕的讓他近乎絕望的臉,蔡京終于還是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整個人就像是一個斗敗的公雞一樣,徹底的失去了神采。
“煩勞相公寫完最后一封奏折之后,直接派人送到通政司外等著,在這封奏折上達天聽之后,自然會有人保蔡絳回家奔喪!只要他自己不作死,三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切平安過度了!”
“我蔡家……”
“我只能保證相公的香火不絕,至于那些身外之物,相公應該明白的,這些東西怎么來的,終究還是要怎么還回去的!”
“罷了,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擦掉了眼角最后兩滴渾濁的淚水之后,蔡京慢悠悠的站起身來,顫顫巍巍的重新回到了桌前,伸手把那個紫色的玉瓶揣進了自己的懷里。
“韓稚圭有這樣的后輩子孫,韓家何其幸哉!”
把面前擺著的酒杯里,剩下的半杯殘酒喝干了之后,蔡京這才慢悠悠的丟下了一句話。
“相公謬贊了!”
“記住你今日的承諾!”
說完了最后一句話之后,蔡京終于還是再次閉上了眼睛,靜靜的等待著畫舫靠岸的一刻。
“韓墨定然尊守承諾,保蔡家一支血脈不絕!”
“相公!相公!”
等待高順再次把蔡京背到了蔡家馬車前的時候,蔡家的那些隨從們這才趕忙迎了過來。
“來人,掌燈,準備筆墨!”
朝著高順揮了揮手之后,蔡京這才慢悠悠的對自己的隨從說道。
“相、相公……”
聽完了蔡京的話之后,蔡家的那些隨從們一下子全都傻眼了,這往日到了晚上的時候,蔡京整個人的眼睛就已經花的什么都看不見了,現在這都已經快到子時了,這個時候還準備什么筆墨?
更何況此時此刻,這可是在大街上啊!
“我說準備筆墨!”
被蔡京的眼神一掃,蔡家的幾個隨從,頓時感覺渾身一哆嗦,差點沒跪在地上。
幾十年的宦海沉浮,十幾年的宰相積威,哪里是他們這些下人能夠承受的。
無奈之下,幾個隨從趕忙從旁邊隨身攜帶的箱子里,拿出了筆墨紙硯,小心的把蔡京扶進馬車里,把筆墨紙硯全都放在了馬車的小幾上。
“你們都出去吧,等會兒看到燈滅了,就送我回家吧……”
御街上的嘈雜之聲越來越響了,馬車的外面,東風漸惡,而馬車里,蔡京也開始從自己的衣袖里,把韓墨送來的那副眼鏡摸了出來,鋪開一本小冊子,寫起了自己這輩子最后一封奏折……
“吾皇在上,罪臣蔡京泣血上奏,宣和元年,春三月,宦臣童貫遣人遺書罪臣曰:統安深入夏境,得之可制夏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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