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賢者與少女 > 第二百一十三節:黑暗悄然靠近(一)
    拉著一大堆傷員的隊伍勢必無法走得很快,即便有巫女們的道路知識作為憑依,他們的每日行程依然只有當初的一半——即大約20公里左右。

    除了許多路段需要進行清理以及有不少人員是步行前進以外,馬車跑得太快顛簸也對傷勢復原不利。且臨時制作的車軸車輪即便經過結構設計上的改良,在如此驚人的載重之下,高速行駛也讓人心存疑慮。

    有一大批傷員存在的隊伍每天的工作必然都是做不完的。

    作為人類的巫女傷員們大部分傷勢尚且算穩定,即便是重傷員情況也相對較好,至少她們還都可以保留清醒意識。能醒來,多多少少能進食一些粥類來幫助身體復原,所以對于負責伙食的人而言只要額外多做一道菜即可。

    但傷勢嚴重到若是放在一個凡人身上已經夠死好幾回程度的鬼族勇士們,就要更加特殊一些了。

    她們類似于熊或者冷血生物冬眠的應激保護狀態降低了身體的消耗以維持生命,但這種狀態其實是因為在受到嚴重創傷之后卻還強行用刺激性的藥草提神以護衛巫女們,過度消耗了身體器官而進入的自保沉睡。

    它絕不是一種選擇性的自主康復行為,更像是一種從遠古時期演化出來的,在絕境下的孤注一擲。

    進入這種狀態的鬼族是難以被通常的外力喚醒的,實際上借大巫女之口一行人得知,有許許多多的鬼族戰士就這樣陷入了永遠的沉睡之中,再也沒有醒來。

    理想狀態下沉睡的鬼族身體低消耗狀態可以維持生命長達數個月的時間,但現實是只有極少數鬼族能在理想狀態下進入沉睡。

    隨行的這些戰士們大多數是一場戰斗負傷尚未復原就又投入了下一場戰斗中。因為這類特殊兵力捉襟見肘的緣故,她們不得不在短時間內連續戰斗許多次。而諷刺的是,兵力捉襟見肘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新京想控制巫女部隊的規模,避免她們生有二心想舉旗反抗自己。新京對于巫女部隊的運用,真可謂是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

    新舊傷痛加在一起,許多還深達內臟器官。本來就談不上健康的身體在進入沉睡狀態以后,機能下降程度遠超理想——用更直白一點的話說,因為各種傷痛的緣故,一位鬼族勇士可能在沉睡的過程中心臟忽然就停跳了。

    而且沉睡狀態之下也仍舊會遭受外界氣溫襲擾,高濕度和高溫帶來的不適對于她們而言絕非理想環境。龐大的身軀本就更容易產生高溫,而溫度帶來的水份流失也是在沉睡狀態下最有可能快速致死的原因。

    理想的環境是有遮蔽的冬天,低溫能降低身體溫度減緩消耗并且避免水分流失——但這在眼下顯然是一種奢求。

    昏迷中的鬼族戰士們仍在遺失水份卻無法補充,直接將液態的水倒入口腔只會導致她們無法呼吸而溺死。于是負責護理的巫女們得不停地用毛巾蘸水,然后擦拭昏迷者的嘴唇,通過微量而多次的方式為她們補充水份。

    如此反復枯燥且疲勞的工作,大部分自身也帶傷的巫女們卻任勞任怨,沒有任何人對此表達不滿或者馬虎應對。

    這些本是大家閨秀的和人女子自從舍棄了家庭、姓氏甚至是子嗣以后,代替了這些東西存在的,就是她們彼此。

    如此多的苦難與血戰她們并肩走過,彼此之間形成的紐帶早已超過了那空有血緣卻淡薄而被層層規矩習俗所束縛的貴族家庭。

    這也是為何戰損率如此之高,卻始終還是有源源不斷的新人愿意成為巫女的原因。

    她們在這里能找到自己的歸屬。

    同伴們親如姐妹,真真切切互相關心。她們能學到知識,能證明自我。而不是只像一個任人擺弄的玩偶,一個政治聯姻的道具,一個花瓶。

    四千年文明養成的枷鎖也終歸難以鎖住自由的心。

    哪怕掛著腳鏈,哪怕不得不握起兵器去浴血奮戰,拖著這些負重她們也仍向往青天。

    或許人與人之間對于幸福的定義是不同的,或許確確實實有更為‘傳統’的和人女子認為相夫教子便是自己的人生意義,但對巫女們而言,這是她們的生活。

    和人的深閨是極其可怖的。

    像里加爾,尤其是帕爾尼拉那樣大貴族家的貴族大小姐私自溜出來大冒險的情況,在這片土地上是絕對絕對不可想象的。

    頂尖中央貴族家中女子,在成年之前幾乎不得為任何親屬以外的男子面見。她們的面容只有新婚之夜那指腹為婚的丈夫才能第一次見到,而婚嫁離開了原來的家庭也從來不意味著自由,只是從一個深宅大院挪到了另一個深宅大院。

    這種傳統有多恐怖?約束有多強力?

    ——許多大貴族家的女子至死未曾見過任何平民,哪怕他們占據了9成以上的新月洲人口;

    未曾去過自家以外的地方,哪怕貴族家的占地也不過是一座城中的一隅;

    未曾上過街,哪怕所居住的城市以熱鬧的祭禮與繁榮的商業聞名;

    未曾看過海,哪怕生活在新月洲這樣一個海岸線如此漫長的國度。

    她們所瞧見的夕陽景色永遠都是自家后院窗外一成不變的墻壁與遠方模糊的地平線。

    即便是里加爾的貴族恐怕也完全無法理解這種習俗,特立獨行的貴族女子在那片土地上并不少見,從軍甚至掌握騎士封號者雖然比例較低但也是存在的。

    和人的大家閨秀們是鎖在籠子里的鳥,人生頂多從一個牢籠轉移到另一個牢籠。

    知曉外面的青空或許是一種悲哀,因為永遠不得出去。所以許多人選擇了接受命運,接受自己永遠處于牢籠之中的事實,試圖從牢籠中尋求美好。

   &nbs sp; 所以巫女部隊這樣純粹由貴族女子組成的奇特存在,才會在新月洲這片本來對于女性從軍是極其抵制與鄙夷的土地上誕生。

    不曾有翅膀的鳥兒在自由飛翔,哪怕這翅膀是以鋼鐵、雷電和鮮血造就。

    她們之間的紐帶極其強韌,因為這支名義上直屬新京的部隊實際上所獲得的支持遠不及所需。

    大巫女仍能一一念出自己已故的同伴的名字。

    雖然她們的部隊規模較小,但也正因如此,彼此之間才真正親密無間。

    這是戰場上綻開的花朵。

    與巫女們的同行揭開了這支神秘部隊的面紗,但對她們的深入了解帶來的不是幻想破滅,反而讓青田家武士一行的敬意與熱愛更上一層。

    畢竟你無法與一位普通的和人大家閨秀討論兵法與行軍補給還有陣型搭配;她在你興致勃勃地想展示自己的傷口并且描述其由來時,要么是干巴巴地重復夸贊你的武勇要么就是臉色鐵青地捂著額頭暈倒。

    她不會糾正你對于傷口的處理方式,不會告訴你在怎樣的環境中維護刀劍才是正確的。

    習武之人與她們有許多共通話題,而在此之上,巫女們也從未舍棄作為大家閨秀必備的藝術修養。

    青田家的武士們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大男子主義的,因為和人傳統的教育就教導他們這樣。

    男主外女主內,女人不要過問戰事相關,因為她們全都是大腦空空對這些事難以提出任何有用意見的。

    哪怕在遇到了我們的洛安少女這樣年紀輕輕還是女子之身卻掌握了毫不遜色于他們的戰斗技巧者時,不少人即便表面接受,背地里卻也免不了念叨著是‘南蠻文化有別’‘野蠻之地不如我四千年月之國’,仿佛米拉出身的民族所有成年女人都是能單手扛起一塊需要好幾個職業士兵才能扛的原木的兇殘存在。

    ——雖然這或許是事實。

    但總而言之,巫女們作為和人且是和人貴族,卻掌握了這樣的技能與知識,多多少少算是開了青田家眾人的眼界。

    柔弱的大家閨秀也可以成為經驗豐富的戰士。

    歧視往往源自于常年累積的偏見與文化強調,顛覆它很難,因為你要以一己之力對抗漫長光陰下無數人的累積。

    許多人即便事實擺在他們的面前,會做的也不是去接受事實改變固有認知,而是想方設法否定它。

    只要事實是虛假的,那么我的偏見就沒有錯。

    一個或許不那么美好的事實是,在得知了巫女們擁有如此強悍的技能和戰斗經驗而武士們對她們只懷抱有敬意與熱愛的原因。

    ——是一開始她們就身份高貴獲得了武士們的敬意。

    青田家的武士們終歸是權威社會下的中層階級。

    他們習慣于服從上級尊崇上級,所以同樣的優點放在高貴者身上會成為加分點。

    而若是放在平民身上,那么貴族或許連去探究的興趣都沒有。

    話歸原處。

    艱難但充實的行軍持續了數日時光,在經過加強訓練與磨合過后,我們的洛安少女與包括阿勇在內的兩位武士組成的戰車總算能做到在行駛中精準命中周邊的樹干。至此他們算是終于具備了基礎的戰斗力,就連亨利也顯得安心了一些——雖然要從情緒不怎么外露的賢者身上看到這種表現大概比從一堆茅草中找到一根針還難。

    寧靜之中的磨合與訓練讓一行人感覺仿佛又回到了剛剛離開青知的時光,只是事實顯然并非如此,追兵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緊迫,而他們的盟友也比任何時候都要稀少。

    哪怕明面上在戒嚴防備藩地軍,濟州周邊的領地領主們可信度依然存疑。因為背刺了巫女們的濟州華族行動相當突然缺少征兆,藩地的做法極有可能是廣撒網派出許多人去聯系可能撬得動的直轄州貴族,這意味著周圍領地的領主們哪怕之前是忠于新京的,現在也有翻臉的可能性。

    若是所有人都十分健康又或者現在處于和平時期,他們也許還有可能混入來往平民進入城區獲取需要的補給以及嘗試找尋可靠者支持。

    但眼下拉著一大堆昏迷的傷員機動不便目標又大,加上因為藩地軍登陸的緣故周圍領省戒嚴設下重重關卡,他們能做的就真的只有徹底避開與任何外人的接觸。

    哪怕沿途消耗了必要補給是實在需要進行補充,也只能由小股人員單獨分出去,分成幾個批次在不同地方采購,以避免一口氣在一個地方購入大量物資惹來不必要的注意。

    許多考量和計劃在商討之后被傳達下去,但包括賢者在內的所有人似乎卻都忘記了一個事實。

    他們確實可以盡一切努力避開與人類的接觸,迷惑敵軍,走他們所不知道的地圖上的路線。

    可追兵不止是人類。

    幽暗的密林中有什么東西在快速移動。

    向著馬車前橘黃色的火光。

    非人非獸,是人同時卻也是獸。

    它無須地圖,甚至用不著去瞧見足跡,或者像戰犬一樣嗅聞氣息。

    源自不同世界的特殊感官使得魔力的存在猶如火炬一樣在那不存在眼瞳眼白之分的眼睛里指引著方向。

    潛伏著。

    蠕動著。

    不屬于此世,空蕩蕩的無魂之物,就連最敏銳的現世感官亦難以察覺其存在。

    永恒饑餓的徘徊者。

    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