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相州怪談 > 第81章 半鳥
  蕭城打了一輩子的仗,最艱難的時候,被匈奴層層圍堵在斷崖邊,饒是那時,他也沒有怕過,他想,大不了一個死。

  可是從明樓到梧桐林這短短幾里地的路,他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銀槍。

  他想起小時候在外祖家的夏天,酷暑難耐,他練槍時心思不定,叫外公好一頓打,屁股腫著,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便抱著被子,硬要與外婆睡到一處,央求外婆講些故事給他聽,不聽外公耍威風的故事,專要聽外公被嚇哭鼻子的事兒。

  外祖母笑了,她搖晃著蒲扇,想了很久,緩緩說,【倒還真有那么一次,先帝駕崩,依照禮制,二品往上的官員皆要攜家眷到宮中為先帝守靈,我也不例外。】

  【那時候,你外公鎮守京都邊城,不在京城中,我便孤身一人前往宮中,卻不想,恰逢三皇子叛亂,與先皇后合謀挾持官員家眷,威逼大楚改朝換代。我當時與眾夫人縮在承乾殿,整整三天三夜,眼看著叛軍幾乎將宮人殺絕,外面火光連天,當時心里想著,或許再也無緣與你外公相見了。】

  【后來,當時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大楚皇帝,攜重兵反撲,你外公自千里之外連夜帶兵絞殺叛軍,我再見他時,他渾身上下像是被血浸透了,那刀刃都砍得卷了邊兒,一腳踹開承乾殿大門時,像是地獄修羅,卻不想,走到我跟前兒,哇地一聲,像個孩子一樣哭了出來。】

  【哇——】蕭城瞠目結舌,【你已經沒事了,外公為什么還要哭呢?】

  外婆笑了,【或許是真的怕了吧。】

  此后每一次遇到險境時,蕭城總會問自己,想哭嗎?

  【哭不出來,大不了就是一個死嘛,】蕭城這樣想著,便打心底里覺得,自己大概遇不到什么真的害怕的事兒了。

  可就在剛才,他看著那煙火接連從城北燃起,他的心一瞬間堵在了嗓子眼兒,緊接著腦袋里轟的一下就全空了。

  直到眼睛里瞧見了梧桐林,他方才算是清醒一些,回憶著煙花燃放的大概方位,策馬疾行。

  【呃——呃啊!】一陣極為短促的掙扎聲,在西北方向不遠處響起,聲音細弱,分辨不出男女,繼而是草木颯颯的摩擦聲,像是有人正在草叢中掙扎爬行。

  蕭城被嚇得一個激靈,腦海中想出了千萬種畫面——那在草叢中爬行的人,衣衫不整,甚至于四肢殘缺不全,他下馬去看,那人緩緩抬頭——

  【不,不會的。】蕭城哆嗦著,翻身下馬,落地時腿一軟,竟差點站不住腳。

  他摸索著響聲音源頭處找去,樹林中的草大概有半人來高,掩映在月色間,路及其難走,蕭城一邊撥開草叢,一邊細細探視著,忽然,他身子一頓,下意識轉身躲了起來。

  不遠處,雜草被壓倒,形成一個窄小的坑,一個白衣女子跪趴在蠻人身上,低著頭緩緩在他口鼻間吞吐著什么。

  那女子光著腳,腳踝處有一圈被麻繩捆綁后留下的淤青,不知道她走了多遠的路,腳底密密麻麻盡是傷口,傷口處混雜著污泥,衣裙被人撕開,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她身下,是呼延庭最得意的副將,草原上馬術最精湛的勇士——黑達格。

  此時,黑達格安靜地躺在草地上,他的嘴長得很大,幾乎到了人體無法達到的程度,大概是脫臼了,口中血淋淋的,舌頭被人砍斷下來。

  他雙目茫茫,看著自己的身體,在空氣中一點一點衰敗下去。

  蕭城躲藏在梧桐木后,將一切盡收眼底,身上的雞皮疙瘩退了又起,月光下那個纖長的背影,太眼熟了。

  趴在他身上的女人緩緩起身,背對著蕭城,開始用手細攏著自己散亂的鬢發,十指纖纖,從頭頂緩緩落到發尾,那如瀑的青絲便乖順地落進她的掌心。

  【呼兒——】她輕輕吹了個口哨,霎時間,梧桐樹冠上便撲落落地落下許多鳥來,它們像是得到了允許,開始圍著黑達格的身體,一點點啃食起來。

  有一只尖嘴的喜鵲,跳上黑達格的額頭,歪著頭看了看,尖嘴對準他的眼眶子,猛地刺了進去。

  【噗呲!】是肉爆裂的聲音。

  蕭城極力放緩自己的呼吸,他想離開這里,縱然心中千萬個抗拒,他也不得不承認,蘇南書——看起來并不會有什么事。

  在劇烈的沖擊之下,蕭城并沒有崩潰,他接受了這個結果,甚至有一些慶幸,總好過他趕到時,看到的是她破碎不堪的尸身——只是老天爺,求求你,別讓我看到她的臉。

  蕭城一邊慢慢向后撤步,一邊在心里祈禱著。

  月光順著梧桐葉的間隙,一點一點漏了下來,聚攏在蘇南書身旁,像是為她罩了一層瑩潤的罩子,天地是公平的,不會因為她是妖,而吝嗇這一抹月光。

  月光下,她很美,蕭城的視線流連在她身上。

  猛地,蘇南書像是感應到了什么,突然回過頭來!

  她的脖子極為靈巧,轉動的幅度也大于常人,幾乎是一瞬間,她的臉就扭到了身后,眼睛眨也不眨,死死地盯著蕭城。

  【啊!】蕭城再也忍不住了,驚呼出聲。

  他發瘋一樣上了馬,騎著踏雪,飛奔出梧桐林,就好像他跑得再快一些,就能把腦海中,那一瞬間的景象拋在身后。

  黑暗中,蘇南書的瞳孔放的極大,幾乎沾滿了整個眼眶,看不到眼白,眼尾連至太陽穴處,稀稀疏疏地,長著幾根暗紅色的鳥的羽毛,胸前連至脖頸處也有,只不過在月光映射下,已經慢慢褪去,變成了人的皮膚模樣。

  難道每一個夜晚,他身側躺著的,都是這樣一個半人半鳥的精怪嗎?

  難道每一個他熟睡的夜晚,她都像現在這樣,起身坐在月光下,一下一下梳理著自己的羽毛嗎?

  【駕!】蕭城將手中的馬鞭猛地抽打在踏雪身上,寒風吹過,他的聲音細碎發顫,眼眶中的淚,就這么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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