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相州怪談 > 第48章 蘇南書篇
  【蘇南書篇】

  夜很深了,蕭城緩緩合上書稿,揉了揉發酸的脊背,他的視線落在沈清乾遒勁的字體上,眼前仍似有火光連天,朝代更迭,歷史的起落牽動著人的生死,無不讓后世者扼腕嘆息。

  宋遲此時也是一臉落寞,他看著廉政的結局幾次嘆息,忍不住問道,【蕭城,你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妖嗎?】

  蕭城偏著頭想了想,忽然想起小時候,他隨外祖父到安川戍邊時,外祖曾在篝火旁給他講過的一個怪異的民間傳聞。

  【有的吧——我的外祖就聽說過——】

  盛夏六月,即便是深夜,空氣里也僅是潮濕黏膩的水汽,國史館空空蕩蕩的,偶爾飛過一兩只鴉,回聲在深夜中飄飄蕩蕩,找不到落腳之處。

  【聽過什么?快給我講講!】

  宋遲最愛聽些民間志怪,忙拽著蕭城的袖子,將他拉到地上,二人席地而坐,中間點上一盞油燈,二人的影子在深夜里被拉的老長。

  晚風送涼,吹得窗子咔咔作響,果然,外頭不一會兒就下起了雨來,蕭城起身關上窗戶,開始慢慢地,給宋遲講起那段怪異的民間傳說。

  蕭城的外祖姓孫,單字一個永,官拜從二品鎮國大將軍,靠一柄長槍肅清北狄,是實打實靠著軍功走上來的。

  年輕時,他隨軍四處安營扎寨,無仗可打時,就常常拿著二兩豬頭肉,到老鄉家里喝上一壺,一來二去,村子里的人他都認得差不多了。

  與他關系最親近的,是一個叫何萬全的年輕人。

  這一日,他照舊拿著下酒菜到了何家門口,何萬全卻不在,他等到太陽下了山,才見何萬全從西北邊慢慢騰騰地挪回來,他腿腳不利索,路走得一瘸一拐的。

  兩眼發懵,腳步虛浮,像是剛睡醒,身后背著撿柴的籮筐,里頭卻空無一物。

  【你小子上哪兒偷懶去了?柴火呢?衣襟子怎么是濕的,該不是夢里娶媳婦兒饞的吧?】孫永將酒往桌上一磕,笑罵道。

  何萬全卻沒理會他,看向孫永手里的長槍,眼淚撲落落地就掉下來了。

  孫永慌了,一大老爺們兒在他面前哭,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哄。

  【永哥,我爹死了——】

  何萬全抹了一把鼻涕,蹭到了桌子上,哭的更大聲了。

  孫永噎住,一時間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何萬全的爹,死了有些日子了,是鄉親從西北邊兒的林子里發現的,尸身拉回家中,全村湊錢買了一副棺槨,連夜就下了葬,連頭七都沒敢過,因為他的死狀著實有些奇怪。

  口唇烏紫,七竅流血,體外沒有明顯的傷口,但死前表情嫉妒猙獰,仿佛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這還不算怪,怪的是搬動尸體時,他的尸體比尋常人沉上數倍不止。

  何萬全的爹,少說也有六十了,骨瘦如柴,成天佝僂個腰,即便人死后會沉一些,可是也不會沉到六個壯漢也抬不起來的地步。

  一莊子的人抬的抬,推的推,好容易將尸體挪到村口處,卻不想竹筏子直接從中斷開,眾人措手不及,眼見著那尸身滾落老遠,面沖下趴在地上。

  何萬全趕忙上前去,預備將尸體翻過來,可是他剛靠近些,便被眼前景象嚇得瞬間癱坐在地上。

  老爹的肚子被劃開了,鮮血汩汩地流著,不一會兒,腸子也跟著落了下來。

  眾人大駭,有些沒見過世面的年輕人見此情形,被嚇得先尿了褲子。

  這尸體肚子里,滿滿的,都是銅塊兒。

  這銅塊兒體積極大,形狀怪異,看起來不像是直接從口中塞進,而是有人將銅煉化成銅水,趁人活著,便從口中灌入,直到肚子被銅水灌滿,人沒了氣兒,這才停下。

  銅水降溫,自然凝固成腹腔一般大小的銅塊。

  故而何老爹的尸身才這樣沉,尸身摔落,堅硬的銅塊兒劃破了肚皮,他死的時間不久,血液仍在流動中,才有了如今的景象。

  分明是極其殘忍的虐殺,可是全村上下無人報官,只異口同聲地說——

  他是被金子給殺了。

  ......

  【等等!等等——蕭城——你別胡說,金子是什么暗殺代號嗎?】宋遲打斷他。

  【不是,就是金子。】

  【金子——金子怎么殺人呢?】宋遲兩手一攤,很是懷疑。

  蕭城故弄玄虛,【這金子不僅殺人,還是在夢里殺人呢——】

  ......

  這金子是冤死鬼買命的錢,村里的人都這么說。

  可是偏偏有人就不信邪,為了那二兩銀錢鋌而走險,幾次三番到那棵老梧桐樹下求金子。

  村兒的西北邊,有一片極為茂密的梧桐樹林,林子極大,一眼望不到頭兒,林子正中央,有一棵五人合抱才抱得住的千年古樹。據傳千百年前,此處有鳳凰飛過,就是在這棵老梧桐樹上歇的腳,這片林子都是它的子子孫孫。

  金子就是從這棵樹上落下來的。

  第一個發現這件事兒并且活著將金子帶回去的人,就是何萬全。

  何萬全出生時死了娘,是全村兒人將他拉扯大的,他自小吃的是百家飯,穿的是百家衣,晚上在外頭整宿不回來,何老爹也不找——他知道何萬全隨便敲開門說上幾句好話,村里自會有人留他過夜,他是全村人的干兒子。

  何萬全長到十六歲時,也自然到了報恩的年歲,村里誰家有農活要忙,或是有房子要蓋時,他都自告奮勇,沖在第一個。

  撿到金子那一天,他正在那片梧桐林里挖麻黃——孔奶奶得了風寒,燒得起不來床,眼瞅著就要斷了氣兒,他去鎮上的藥鋪抓藥,一副藥五文錢,治好風寒要五十文錢,是他家半年的生活費了。

  他把院子里砍的柴都背上了,也只賣了不到十文錢。

  何萬全急了,他想起自己小時候感冒發燒,孔奶奶就到林子里挖麻黃熬給他喝,喝了它,在被窩里睡上一覺,發發汗,病就好了。

  何萬全便也背起竹筐來,一邊在山里拾柴火,一邊挖麻黃。

  日頭落到了山下,何萬全也沒尋到麻黃的蹤跡,他又急又怕,跪在地上一棵一棵地找,他心里不斷地求著,天慢些黑,慢些黑,天黑了,麻黃更找不到了,孔奶奶還等他回去熬藥呢。

  可是天怎么會等他呢?

  眼前黑漆漆一片,梧桐葉子將月光擋得結結實實,他徹底看不清了。

  孔奶奶一個孤寡老人,在那間破草房里面,等她參軍的兒子等了一輩子,如今可怎么辦才好呢,她的兒子還沒有回來,她卻等不到了——

  何萬全慌了,他坐在地上,靠著一棵樹,哇地一聲就哭了。

  【咚!】

  樹上掉下來一個石子兒,正砸在何萬全的頭上。

  他捂著頭向遠處看去,那石子亮閃閃的,滾落到草里了。

  【金子......金子?!】

  何萬全一下兒就來了精神,他撥開草,小心翼翼地搜尋著——

  果然是金子!

  是一顆亮閃閃,足有拇指大的金子!

  何萬全下意識向樹上看去,什么人也沒有。

  【梧桐樹——梧桐樹上會長金子!】

  何萬全笑了,臉上掛著鼻涕,對著樹結結實實地磕了兩個頭,懷揣著金子,發瘋一樣地向鎮上跑去。

  夜還是那樣靜,一陣風吹過來,樹葉沙沙作響。

  何萬全走后,梧桐樹上探出一個小腦袋——是一只紅嘴小喜鵲,那喜鵲歪了歪著頭,靜靜地看著何萬全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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