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相州怪談 > 第2章 仙胎神骨

荀娘打小就愛做些怪夢,八歲那年,她夢見黃皮子支棱著前爪討要錢糧,第二天一起身,前院養了兩年的白赤鸚哥兒就在籠子里斷了氣。說來也玄,她這夢好似并不是空穴來風,當年沈家的千金病重,請了十里八鄉的先生也沒看好,后院甚至已經打好了下葬的棺槨,卻不想讓她的一場夢給治好了。夢里頭一個白眉老頭拄著桃木杖,顫顫巍巍對她說,【沈家前些年沖撞了仙家,如今正是業報,想救他的女兒,就讓沈家去我說的地方安家立命,替仙家守好這寶器,不然出不了三年,沈家上下皆要暴斃而亡。】荀娘彼時還不滿十四歲,聞言嚇得發抖,那沈家是相州城里出了名的富戶世家,怎會聽她一個鄉下黃毛丫頭滿嘴的信口雌黃,她梗著脖子問那老頭,【沈家與我沒什么干系,你要托夢便托到沈家人頭上去,何苦找我?】那老頭也不惱,笑岑岑地遞了一截紅線在她手上,【你若去了,便有干系了。】話還真讓他說著了。翌日一大早,荀娘找了駕馬車,風塵仆仆從趕到鎮上,叩響了沈家的大門。此時的沈家,上下一派倉皇,已然接受了大小姐即將病逝的噩耗,即便荀娘再信誓旦旦,沈家老爺也不再出門見客,而是差了管家詢問有什么法子。荀娘將夢里老頭的話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說罷手指著城西的荒地說,【他說的地方,就在城西,如今好似是鑿了運河了。】那老管家先前只當荀娘是胡說,耷拉著眉看都不愿看荀娘一眼,卻在荀娘指明方位后,渾身陡然一震,失聲說道,【啊呀,忘了這一茬了!準是那廟!】說罷,連連請荀娘上座,轉過身三步并兩步,連滾帶爬地進了內院。未過多久,沈家小姐的病果然好了,再一年開春,沈家闔府遷居城西荒地,也正是那一年,荀娘八抬大轎嫁進了沈家。荀娘輕飄飄一句話便救回了老爺的心頭肉,沈家上下只當她是沈家的福報,恨不得塑個泥像供奉起來。恰逢沈家二公子與荀娘年紀相仿,沈家不愿棄了荀娘這個“仙胎神骨”,生怕日后再沖撞仙家,卻無人指點,惹得暴斃而亡的結局,便抬了十里紅妝,急急迎娶荀娘過了門。這些年沈家為了驗荀娘的根骨,陰陽先生找了不少,皆是支支吾吾所言無多,只說是荀娘出生的日子占盡了陰月陰日陰時,這才容易招些“不干凈”的東西來。也不能說是“不干凈”,說起來,若不是依仗這愛做夢的毛病,再來十幾輩子,荀娘也不會像如今這樣被嬌養在府上,享盡了少奶奶的福。荀娘嘆了口氣,這次的夢又是什么意思呢?夢中的三人雖是京中貴人,可是看衣著樣貌,卻有些古怪,皂色的襦裙朝服,早已不時興了,或者說,荀娘最后一次見,是在故去十多年的曾祖遺物中。難道她夢見的,竟是幾百年前的死人不成?那女子被燭臺刺穿,死得不明不白,難道她蒙了冤屈,久久不肯往生,有意讓自己為她伸冤?可是她又在夢中瞧得清楚,那女子縱然胸腔前被戳的血肉模糊,卻行走無礙,不似常人,那雙爪子——指節尖利,金鱗隱現,竟好似是龍爪一般!此時正是七月末,即便只剩下半個日頭,卻也毒辣辣地炙烤著土地,熱浪一股一股向屋里涌來,荀娘卻端坐在床上,生生覺出一絲寒意。她摸索著起身,正準備將炕頭的窗子合起來,門口卻突然聽見沈臨豐的招呼聲。【行,就放在院子外吧,明日一早,再將它好好掩埋了去。】荀娘這才記起,相公今日陪同大哥到運河上監工,想來是到了下工的時辰了,荀娘不禁心中懊惱,自己這蓬頭垢面的樣子,一看就是方才睡醒起身,實在沒有規矩。想著便趿拉著鞋,走到鏡前草草梳妝后,拉開房門,起身迎接沈臨豐。只見沈臨豐將身后的仆從遣散了去,轉過身正要邁進院子,見了荀娘便笑道,【不要出來,省得嚇到你。】他越是不讓,荀娘便越是好奇,探了身子向沈臨豐身后看去——【啊呀——!】她看清沈臨豐身后的物件后,不覺嚇得驚叫起來。這草筏子上竟然躺著一具干尸!沈臨豐怎的將一具干尸拉進家里來了!【說是嚇你一跳,你還偏要看,】沈臨豐笑著擋上她的雙眼,溫聲解釋道,【白日里工人在河道挖出一具女尸,大哥恐怕消息傳出去鬧得人心惶惶,耽誤了施工進度,便讓我著手處置。】【然后把它拉到家里來?倒不怕我人心惶惶了?】荀娘柳眉倒豎,手撫在胸口上,嗔怪著看著沈臨豐。【河堤上的粗工們尋思著拿草席一卷,草草扔了了事,可我實在于心不忍,分明是我們擾了人家的清凈,卻不將此事善終,只怕有損陰德,荀娘你忍這一晚,明日一早我就讓仆從將它拉出城外好生埋起來,再不會嚇到你了。】沈臨豐陪著笑,將荀娘攙扶進屋。荀娘在八寶紅木桌前坐下,飲了口熱茶,心思才漸漸安定下來,本來白日里的噩夢就足夠嚇人了,偏巧她這蠢笨相公還折騰這么一出。她搖搖頭,自家相公她了解,宅心仁厚,最是老實,讓他對這干尸視而不見,無異于見死不救,罷了,也算是日行一善,積了陰德,如此想著,她的語氣方才和軟下來。【明日一早趕緊拉走,若是讓大嫂看見,少不了我跟著你一塊兒挨罵。】沈臨豐憨笑著,連連稱是。荀娘瞥向院子,那干尸就這么大喇喇地放置在堂前空地上,蓋了半截子白布,露出兩條細長干癟的腿來。不知是不是她眼花,露出來的那兩只腳,指節彎曲,指骨極長,人怎么能長出那么細長的腳骨呢?看樣子,倒極像是她夢里那條龍爪......荀娘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連忙低頭啜了口茶,不敢再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