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寧兒發現乾清宮的氣氛有些...古怪。
但是到底哪古怪，一時半會兒的她還真說不出來。
首先她一進乾清宮就發現小福兒對著她，很和善的笑。
那笑顯然是硬擠出來的。
乾清宮下面是空的，燒著地籠，暖閣里溫暖如春。
可坐在御案后面的皇帝，卻穿著高領的大毛衣裳捂得嚴嚴實實。
“臣妾見過皇上.....”
“坐....”
見著自己大老婆，跟自己過了快二十年的大老婆，饒是朱允熥百毒不侵，但也微微有些心虛，老臉滾燙。
“坐那兒....那個....”說著，朱允熥忽然發現趙寧兒的臉色非常不好。
灰暗灰暗的，一點光彩都沒有，整個人看起來懨懨的沒精神。
“你這臉色怎么這么差？昨晚上一宿沒睡？”
小福兒從太監手中接過熱茶，親手放在趙寧兒的身邊，轉頭對朱允熥說道，“她要是能睡好就怪了.....”
朱允熥嘆口氣，女人畢竟不同于男人。
他朱允熥抽了兒子之后還能出去喝酒，還有心思那啥...
可女人是當娘的，一顆心的都在孩子身上。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呀！
“昨晚上在哥兒哭鬧了半宿....”趙寧兒低聲道，“太醫說是受了驚嚇...”說著，有些嗔怒的看了朱允熥一眼，“您打的也太狠了...”
聞言，朱允熥和小福兒同時對視一眼。
她沒睡好，不是因為六斤被打了，而是因為老四朱文在昨晚上哭鬧。
朱文在哭鬧是因為看見他老子用鞭子抽他大哥，他給嚇著了！
這話看似沒問題，可是細品之下，好似...偏心呀！
朱允熥的眼底有些惱怒，小福兒無聲的撇嘴，把頭轉向一邊。
“在哥兒昨晚上抱著我不撒手，說一閉眼就害怕....”趙寧兒繼續低聲道，“太醫看了，給開了安神的方子.....可他還是覺得心里慌，今兒我都沒讓他去大本堂讀書....”
“他多大了？”朱允熥忽然開口道。
“啊？”猝不及防，趙寧兒被問一愣，而后道，“十多歲了呀...”
“朕以為他十個月呢！”朱允熥冷哼，“朕十多歲的時候，上樹抓鳥下河撈魚就根本不知道害怕倆字怎么寫？他現在十多歲了，還嬌貴的....被嚇得心里慌？”
噗...
邊上小福兒沒忍住，噗的一笑。
朱允熥白了她一眼，又對搖頭道，“就慣著他吧！”
“他不是小嗎....”趙寧兒又道，“哪見過您發怒的樣？再說，昨兒您打六斤的時候，不也對他動手了嗎？”
“怎么著？”朱允熥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氣，“要朕這個當爹的，給他陪不是？”
聽這話，趙寧兒馬上起身，“臣妾可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是老四有這個意思是吧？讓他過來...”朱允熥怒道。
趙寧兒委屈道，“皇上，您這脾氣是跟誰呀？”
夫妻是一體，她的本意就是跟皇帝說說家常，誰知道皇上哪來這么大脾氣，這么不講理？
~~
“都他媽不省心！”
朱允熥心中暗道，先前看著老二是個主意正的，老三是個蔫壞的。
現在看來，老四也不是省油的燈！
他可能真是被嚇著了，但更多的一定是在跟他母親演苦肉計裝可憐呢...
“往后，別讓在哥兒繼續在坤寧宮住著了....”
朱允熥放緩語氣，道，“咸陽宮那邊不是早就收拾出來了嗎？所需的人手也都調撥了，多大了還賴在母親身邊？”
“他還小....”趙寧兒說道，“在哥兒膽子也小，一個人住那么大的咸陽宮，他不敢睡覺！”
跟六斤不同，自打四皇子朱文在落地，就是她親自養育的，就從來沒撒過手。
而六斤小時候即便是偶爾住在坤寧宮，大多數時候也是跟老爺子或者老惠太妃住在一起。
可以說六斤跟老爺子老太妃在一塊的時間，比他親娘都多。
除了看著六斤在文化殿讀書之外，六斤所有的時間幾乎都是在老爺子老太妃那......
“寧兒....”朱允熥忽然叫著趙寧兒的小名。
趙寧兒臉上一紅，她已經很多年沒聽見皇帝叫他的小名了！
朱允熥低聲道，“我記得六斤小時候，你對他的要求是很嚴格的，怎么現在到了老四這兒，你就變了個人似的，格外寵溺呢？”說著，繼續道，“他是男娃....該撒手就得撒手，你越是慣他，他臭毛病越多！”
這話，讓趙寧兒臉上掛不住了。
“在哥兒也沒毛病呀，他讀書好，品性也好，無非就是膽小....”
“寧兒，慈母多敗兒...”
朱允熥的一句話，直接讓趙寧兒僵住。
“孩子越寵，心眼越多...”朱允熥正色道，“你對他，跟當年對六斤就是兩個樣子！六斤讀書不好或者有事做的不對，你直接動手打罵....老四從小到大，你說過一句重話沒有？”
“他是從小讀書就好，可也不是事事都好！但在我耳中，眼里。無論什么時候，你都是在哥兒好，在哥兒乖。好兒子，好孩子的叫....能抱著你絕對不拉著，見著人就說他多好多好....”
說到此處，朱允熥嘆氣，“有些事，你不往深里想嗎？”
這也是朱允熥沒有重罰六斤的原因之一....
朱文在是孩子，六斤其實也是個孩子。
而且在過去的十年中，每天都能目睹自己母親抱著弟弟，一口一個好兒子乖兒子，看我兒子多好的...心里會有落差的孩子。
自己母親說也就算了，自己的外婆也這么說，自己的親戚也都這么說，他能不來氣？
況且....
她們這些婦人，誰都沒想到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偏偏六斤知道，六斤能想到...但他要一直忍著，還不能點破，否則就是不孝！
“臣妾深想什么？”
趙寧兒紅了眼圈，正色看著朱允熥，“臣妾養兒育女的還要往深里想？”說著，哽咽道，“臣妾敢往深里想嗎？一想到他成人之后，您就要讓他去萬里之外的海外番邦，我們娘倆一輩子都見不上幾面兒.....”
“他跟六斤不一樣，六斤是太子，必須嚴格。在哥兒將來是要離家的，臣妾寵一點不行嗎？”
“去了萬里之外，他生兒育女臣妾看不到，他有個病有個災，吃不好穿不舒服臣妾也看不到！將來....興許臣妾死了，他都不在身邊....”
“生在朱家，這就是他的命！”
朱允熥冷聲開口，“這就是他的命運，使命！”
趙寧兒站起身，“臣妾不知道什么是使命！臣妾就是個女人，就是個母親！”說著，俯身道，“臣妾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