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桐在身邊嬤嬤的攙扶之下勉強站起了身子來。
額頭上嗑紅了一片，可見剛才是用了些力的。
面上鼻涕和眼淚糊成了一團，哪還有平日里那等驕矜樣。
邢老夫人看著不禁皺了皺眉。
“祖母......”邢桐哭喪道。
“說吧。”邢老夫人干脆閉上了眼，眼不見心不煩道，“來找我有什么事？”
“求祖母去跟父親知會一聲，讓桐兒留在京城陪您養老送終吧。”邢桐哭噎著說道。
邢大人被下派的地方離京城這邊有著幾千里遠，中間一大半的時間還要走水路，沒個四五個月的時間都到不了。
這四五個月的路程可不好受。
邢家如今已經落敗成這副模樣，自然是沒有多余的錢去打點一番。
所以方才爹在打姨娘的時候，邢桐聽到邢大人說要把小繆氏給賣掉去順道換點趕路的盤纏，這樣子自己到那邊之后也能好過一些。
不知邢大人是當真的還是說的氣話，畢竟小繆氏跟了他這么多年了，總該有些感情的吧。
但是邢桐知道，萬一到時候路上出了什么變故，邢大人是絕對做得出將她們幾個女兒賣了的舉動的。
先前邢桐認識的姐妹之中，也有人是家里落魄之后被家中長輩賣掉的。
被賣去干嘛？
當丫鬟的有，去給大戶人家做小妾的有，甚至還有被賣去那煙柳之地的......
邢桐光想想便感覺渾身不爽利。
而且說句難聽的。
邢明明的身子一向不好，這幾個月的趕路，能不能熬得過去還不一定。
她們朝露院本來就不得寵了，全靠著邢明明才讓邢大人有所注意。
如今邢夫人和邢大人和離了，家中的幾個嫡子全部被她帶回娘家去了。
邢大人剩下的孩子當中只有邢明明這么一個兒子了，雖說前不久何姨娘懷上了，但她都生了兩個女兒了，這一胎保不準又還是個女兒。
再說了，之后幾個月的奔波下來，那孩子保不保的住都還難說。
所以邢桐先前覺得再怎么說小繆氏應該也不會被趕出去才對。
畢竟邢明明身子骨那么弱，而且平日里只肯喝小繆氏的奶，離了她完全不行。
誰知今日邢大人卻說出了那么一句話，他還讓奶嬤嬤將邢明明抱去給潘姨娘養。
小繆氏聽到這話立馬便氣的暈厥了過去，邢桐見形勢不妙，立馬便溜出來找邢老夫人了。
雖說平日里她同邢老夫人也不對付，但再怎么說她都是邢家的子孫，而且這偌大的邢府，養她這么一個小娃娃肯定不成問題。
邢老夫人是邢大人名義上的長輩，只要是邢老夫人開口了，邢大人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越過那個“孝”字去。
邢老夫人聽著邢桐的哭訴，眉頭皺的更緊了些。
她知道邢桐心里打的什么算盤，不就是吃不了苦嗎？
可是她也不會因為同情什么的把這么一個禍患養在自己身邊。
她同她那個娘是一路貨色，都是養不熟的。
為了自己的一點利益就可以不擇手段的。
她早先都提醒過邢大人讓他不要那么一味的獨寵小繆氏，邢大人當時被小繆氏給迷了心智，非不聽。
這下好了，出事了吧。
后面進門的蓮姨娘這兩年來因為年輕貌美得了邢大人不少寵愛。
前前后后也懷上過兩次身子，可是不出三月就全都“意外”沒了。
雖說沒證據，但邢老夫人也知道這件事同小繆氏逃不開干系。
前些年把她的胃口給養大了，是以如今只要和她預想的出現的一丁點的偏差就受不了了。
邢桐自幼是被小繆氏給帶大的，自然也是遺傳了她的一些作風和習性。
無視尊卑，不敬長輩......
邢桐如果是她的嫡親孫女的話，邢老夫人或許還會搭兩把手。
可是她哪樣都沒占著。
一個庶出的，跟她沒有血緣關系的，不值得她費那么多心思。
她有這閑工夫，倒不如把心思花在何姨娘的身上。
何姨娘是她的遠房表侄女，算起來她以后身下來的孩子還能和自己有著幾分血緣關系呢，比養邢桐這么個白眼狼劃算。
邢老夫人默不作聲，只是微微抬了抬手，身邊的嬤嬤便知曉她是什么意思了。
然后對著身邊的邢桐說道。
“六小姐，這是老爺的意思我們老夫人也做不了主啊，你還是趕忙回院子里收拾一下東西吧，后日早上便要出發了，這一去，怕是沒個幾年都回不來了，趕早去將東西收拾好后去和相熟的人拜別吧，老夫人身子也乏了......”
“祖母！”邢桐還想再說些什么，然后看到嬤嬤朝她遞過來的那警示的眼神，終究是閉了嘴。
然后連道別都不道一聲，就直接轉身離開了。
沒大沒小的，和她那個娘一個德行。
有求于人的時候畢恭畢敬的，得知對方沒用了之后就直接翻臉。
“老夫人，您的做法是正確的，這六小姐，果真就是個教不好的。”嬤嬤在一旁不禁說道。
邢老夫人抬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多嘴了。
嬤嬤立馬垂眼，閉上了嘴。
“去把芬兒給我叫過來。”
老夫人說道，然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補充道，“今兒個下了雨，外面路滑，她懷著身子，讓她小心點兒過來。”
嬤嬤應了聲是之后便退下了。
邢老夫人口中的“芬兒”便是何姨娘，她那遠方表侄女。
差不多半刻鐘之后，何姨娘就過來了。
她的院子和邢老夫人的離得近，所以才會那么快。
邢老夫人看著面前消瘦了不少的何姨娘，其實心中是有愧的。
當年她好不容易懷上了身子，卻在懷胎六月的時候意外流產了，還傷了根子，今后再也不能懷孕了。
那是邢老夫人進了邢府三年之上懷上的第一胎，也是最后一胎。
她哪能不知道當年她的小產并不是意外，而是她的婆婆一手造成的呢。
據說是邢老太爺的原配也就是邢大人邢忠的親娘先前對邢祖奶奶有著救命之恩，原配離世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邢忠，她知曉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東西，便將邢忠托付給了邢祖奶奶。
邢祖奶奶應下了。
后來原配死后不出半年邢老太爺便鬧著要續弦，還是被邢祖奶奶給硬拖到兩年之后才完事的。
而那續弦的人也是她親自選的，姓何，正是如今的邢老夫人。
因為她們家的勢力不算大，好把控，邢老夫人就算在府里吃了虧娘家人也不敢鬧上門來。
是的，邢祖奶奶壓根就沒想過讓邢老夫人再給邢老太爺生下一個兒子。
同為女人，她再清楚不過一個女人的野心有多大了。
忠兒失了娘，又不得自己爹的疼愛，萬一那邢何氏生下了兒子，到時候要和忠兒爭家產怎么辦？
她如今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了，也護不了忠兒幾年。
她也清楚邢老太爺的作風，確實是能干出那種事的人。
干脆索性就把這種可能扼殺在搖籃里。
當年邢何氏進門的時候她明明讓大夫配了一副絕子湯藥忽悠她喝下的，卻沒想到幾年之后還是被她給懷上了。
當時邢祖奶奶的身子已經撐不住了。
許是真的到了那個年紀，也想著開始給自己積點德了。
她想著，要是那邢何氏肚子里的是個女娃娃，便也算了吧。
女娃娃對忠兒也造不成什么影響，到時候她下九泉之后也有臉去見玉娘了。
可是天不隨人愿，六個月的時候給邢何氏把脈的那大夫說，她肚子里的是個男娃。
邢祖奶奶終究還是動了手。
后來那診治的大夫說，可惜了，肚子里懷的是兩個男娃。
邢祖奶奶也不知道是懊悔還是什么，當晚便咽氣去了。
邢老夫人雖然最后查到了這件事是邢祖奶奶干的，但也無可奈何。
她因小產傷了身子，整日提不起精神來。
何家那邊聽說了之后，便打發了何芬過來陪她解解悶，好好養身子。
在何芬的照看之下她的身子確實恢復的快了許多。
可是誰能想到，在一個暴雨天里，邢忠喝醉了酒，錯進到了何芬的院子里，稀里糊涂的和她發生了關系。
何芬失了貞潔，當晚便鬧死鬧活的要上吊自殺。
后來是邢忠表示愿意將她納進府里來好好對她，這才讓她歇了那心思。
邢老夫人一直覺得，當初要不是因為她病了，何芬就不會趕過來照顧她，要不是為了照顧她，也不會被邢忠那小子給污了身子。
畢竟他們何家雖然算不上是權貴之家，但也還算得上是當地的一個小富戶，憑何芬那身份，當個小戶人家的正室還是可以的。
寧為窮人妻，不做富人妾。
還好邢夫人為人寬厚友善，也不曾虧待了妾室。
加上有邢老夫人在背后撐腰，其他幾個妾室也不敢欺負到何芬的頭上。
“老夫人，何姨娘過來了。”嬤嬤在一邊輕聲提醒道。
邢老夫人停住了手上的動作，睜開眼來。
“表姑母。”何姨娘喚道。
“誒。”邢老夫人應道，然后讓她找個位置坐下。
“這兩日身子骨可還爽利？”邢老夫人關心道，前兩日她的頭疼又犯了，確實沒怎么管府里的事。
只是沒想到她這么一松懈，結果轉眼小繆氏就鬧出了這么大的一個幺蛾子。
給自家老爺下那種藥，她可真的敢啊。
不過如今再多說些什么都沒用了，事情已經成定局了。
何姨娘愣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姑母關系，芬兒最近一切都好。”
何姨娘這話剛一落下，就聽到她旁邊“噗通”一聲。
她的貼身丫鬟荷花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哭訴道。
“老夫人，你可要替我們姨娘做主啊。”
何姨娘見狀立馬呵斥道，“蓮花，你這是作甚？快些起來！”
邢老夫人擺手，示意蓮花繼續說。
這蓮花便是她派去跟著何姨娘的。
何姨娘性子溫順，但又太過木訥，看著就是個好欺負的主兒。
邢老夫人不能時時照看倒她那邊的情況，便派了蓮花貼身服侍，出了什么情況也好及時同她說。
“秉老夫人，兩日前的早上，六小姐忽然跑到了我們的院子里來，之后怎么說也不肯回去，沒辦法，最后姨娘只能托奴婢將六小姐送回到朝露院里，奴婢過去的時候剛好碰上了繆姨娘，她說六小姐是同她鬧了脾氣所以才會亂跑，為了感謝奴婢送她回來，還特地準備了些點心讓奴婢帶回去給姨娘吃，當時奴婢沒仔細看，那點心里面加了核桃，我們姨娘從小就對核桃過敏，所以便放在一旁沒有吃，中午的時候女醫師來把脈，姨娘想著那核桃酥也是珍貴的東西便拿出來待客了，可誰知，誰知那核桃酥里面卻是加了碎骨子啊，繆姨娘就是要我們姨娘肚子里的小主子的命啊！”荷花跪在地上控訴道。
“后來呢？”邢老夫人頭突突的痛，又是那小繆氏。
身邊的嬤嬤見狀立馬去到邢老夫人身后替她揉捏兩側的太陽穴。
“后來奴婢拿著那核桃酥去找了繆姨娘，可是她卻一口否認那糕點是她送給奴婢的，還硬說，說是奴婢手不干凈，從她們院子里偷的，結果差點害了自己的主子，六小姐還有她身邊的丫鬟也出來說六小姐今日睡到午時才醒，怎會跑到姨娘的院子里來......老夫人，奴婢被冤枉不要緊，可是姨娘肚子里的小主子不能有半點差池啊。”
荷花是她的人，她的話定是可信的。
邢老夫人也沒想到這小繆氏竟是將主意達到芬兒的身上來了。
她有了一個兒子傍身難道還不夠嗎？
邢老夫人對何芬有愧，為了彌補心里的愧疚，何姨娘那兩個女兒的婚事是她親手安排的，都是些不錯的人家。
而如今，邢老夫人心里清楚，要是讓何姨娘跟著他們一起去被貶之地的話，有小繆氏在，她那肚子里的孩子大概率留不住不說，連她自己的性命都不一定留得住。
思及此，邢老夫人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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