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高嶺之花被萬人嫌拉下神壇 > 第4章 玄武門之變(四)
  天音依舊在繼續,隻是聲音漸漸有些低沉,天幕隨之變化,但這一次閃現過的是走馬燈一般掠過的剪影,王侯將相英雄豪傑逐次登場又逐次殞滅,不變的唯有背景上洶湧澎湃的長江水。而江水上一行黑字緩緩浮出,冰冷的宣告這些超世之傑一生事業的結局:

  東晉,司馬氏,享國一百零三年

  南朝宋,劉氏,享國五十九年

  南朝齊,蕭氏,享國二十三年

  ……

  三百餘年的歲月依次流逝,最終駐留於玄武門前。

  【當然,以上還隻是具體的、觸目可及的問題。我們還要強調的是,這場玄武門之變,決定的並非隻是李唐宗室的命運,甚至也不是唐朝的命運,它有更深遠、更重大的意義。

  當我們在討論玄武門時,所不應該忽視的,是唐朝當時的處境——後世縱覽全唐朝,往往會將玄武門視為一場決定皇權歸屬的普通宮變,無論上位者是誰,似乎都會有這麼一個持續數百年的唐朝,最多不過是盛唐的光輝稍稍有所減損而已。曆史滾滾向前,不會因此改變

  但實際上呢?實際上唐朝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可以隨便“改變”的朝代,它是一個大一統的王朝。而諸位更不能忘記,當站在玄武門的節點向前眺望時,觸目所見的已經隻有魏晉南北朝了——一個長達四百年紛亂不休的,大分裂時代。距唐代最近的一次大一統,最近一次平穩安定的光景,已經遙遠在東漢末年,將近三四百年以前了。

  三百年的光景吶,即使以華夏這樣善於銘記曆史的民族,那也是太久,太久了。久得足以讓南北分裂出新的文化與認同,久得足以讓任何一個人都忘卻大一統的模樣。

  每一本教科書都會告訴你,大一統是中華不可逆轉的曆史趨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但站在初唐的時間點,站在武德九年的玄武門前,作為一個祖祖輩輩都在分裂與戰亂中度過的士人,你真的可以拍著胸脯向曆史保證,說這個文明的趨勢是統一,這個民族不會走向分裂麼?

  太艱難了。整整三百年的分裂,二十代人的光景,四分之一部的資治通鑒,十分之一部的史記,分裂太過長久,而統一太過於脆弱。

  強漢的夢已經遠去,所謂的大一統似乎隻是西晉與隋朝短暫的回光返照,南北之間的敵對、分割,才是持續數百年的常態。長江南北的漢人從痛苦到麻木,從麻木到習以為常,最終將分裂視為理所當然。仇恨敵視深入骨髓,天下一家已經再無可能。

  當然,這幾百年裏不是沒有英雄豪傑做過統合南北的努力,但無不功敗垂成;劉琨祖逖敗於內亂;謝安、桓溫半途而廢;劉裕劉寄奴氣吞萬裏如虎,最終也隻能止步長安,望洋興歎。

  如果這個民族中最聰明,最英勇,最了不起的人物都走不完統一的路,那麼憑什麼還能堅信不疑,癡迷於三百年未曾一見的大一統,篤信三百年沒有完成的複興呢?當時的士人顯然已經喪失了信心,甚至開始主動遺忘華夏的詩書禮儀,而屈膝獻媚虜主,將異族風俗生吞活剝,所謂“漢兒學得胡人語,反向城頭罵漢人”。華夏文明衰微暗淡之極,已經再也經受不起任何摧殘。

  ——那麼,新生的唐王朝,究竟能否承擔起這個力挽狂瀾的使命呢?如果它承擔不起,華夏文明還有第二次機會麼?】

  天幕下鴉雀無聲,數十人緘默不語,竟連呼吸之聲都清晰可聞。列陣展開的騎士們尚且懵懂,就連侯君集、尉遲恭兩位武將也不甚了了,隻是心潮起伏不定。唯有秦王,唯有秦王……他緊緊攥住馬鞭,隻覺從頭到腳如觸雷般戰栗,湧出的卻是無與倫比的亢奮:

  大一統,大一統,三百年未曾一見的大一統!

  這就是大唐的使命麼?這就是李氏的使命麼?這就是——這就是我的使命麼?!

  李世民緩緩轉頭,看到的是跪伏於地的長孫無忌——他已經塗抹完了輿圖的最後幾筆,正怔怔仰望天幕。

  無忌的目光灼灼閃耀,眸子明亮得仿佛燃燒了起來。君臣目光相觸,僅僅一瞬之間,彼此已經默喻。

  長孫無忌整理衣衫,挺身緩緩下拜:“江東分王三百年,有聖人出,大利中國。殿下豈有意乎?“

  這是東漢時流傳的讖語,預言南北分裂三百年後聖人即將出世,恢複中華的榮光。數十年前他們本以為這是為隋朝所作的預言,但十四年來隋室基業掃蕩無餘,所言的“聖人”自然成了虛妄。

  而今長孫無忌再次吟誦這句預言,用意不言而喻。

  ——天音所展現的宏圖偉業,天音中隱蘊的殷殷期許,除卻他們君臣之外,又有誰能勝任?

  即使以李世民的城府閱曆,剎那之間也是口幹舌燥,難以措辭——某種天降大任於斯人的興奮與落於他的肩頭,同時在心底激起了無限狂瀾。在奔騰洶湧的激流之中,這入朝數年以來的蠅營狗茍仿佛都消散而去,隻留下天策上將沸騰的熱血。

  他深深吐出一口濁氣:

  “小子德薄,不敢負天之所托。”

  ——我的德行實在淺薄,但我怎麼敢辜負上天的囑托?“

  長孫無忌再次下拜:“臣願效死命。”

  身後的尉遲敬德、侯君集,乃至伏地作圖的張公謹都一時凜然,紛紛要下馬拜伏,同樣吐露自己盡忠竭力的心願。李世民擺一擺手,隨後一指天幕——在揭示出唐朝所承擔的天命後,天音已經進入到了最為關鍵、最為要緊的戲肉,絲毫不容錯漏。

  天音的語氣依然平和,隻是聲調漸漸有了起伏。

  【當然,我們知道,教科書終究是對的,統一終究是不可阻遏的趨勢,而我們也必將擁有第二個輝煌燦爛的大一統時代。一時的衰落隻不過是偉大複興的前奏,唐王朝出色的——甚至超乎預期的完成了它的使命,乃至於漢唐並稱,成為這個民族永久的記憶之一。

  而這一切轉折的起點,就在玄武門的那一天。

  讀曆史的時候,我們通常會被貞觀到開元的盛世迷惑,以為巨唐一生下來就是巨唐,四夷賓服,萬邦來朝。實際上,如果退回武德九年的六月四日,我們看到的,恐怕會是一個虛弱、動蕩、瀕於分裂的王朝。

  盡管李唐僥幸獲得了隋末戰爭的勝利,但在楊廣大帝十餘年孜孜不倦的折騰之後,國中已經是“海內虛耗,戶口減半“,民力疲怠已極,國力大大衰退。而剛剛平定的天下也絕不安穩,自李淵誅殺竇建德以來,河北人心不定,武德年間頻頻作亂;而江南與北方分隔三百餘年,漢民族統一的文化認同幾乎被消磨殆盡,南方士人心懷異誌,大多將唐朝視為敵國,隨時預謀複辟。

  內憂之後,還有外患。剛剛平定天下的李唐並不算強盛,而北麵的突厥卻已經是“控弦百餘萬,北狄之盛,前所未有”——它是遠比匈奴更為強悍可怕的對手,幾乎擁有壓倒性的實力優勢;而新生的唐朝則比西漢初年更加孱弱——高祖劉邦還能在白登與匈奴爭鋒,武德九年八月,突厥可是直接打到了長安城外。

  在這樣的內外交迫麵前,唐朝連輸一場的資格都沒有。一旦它被突厥擊敗,那接踵而來的必然就是河北與江南的反叛。屆時,輕則是群雄並起再次洗牌,等候下一次渺茫的統一,重則是突厥趁機南下,重演五胡亂華、南北割據的局麵。上一次割據是三百年,這一次割據又是多久?

  會不會久到華夏文明被徹底分裂,再也不能彌合?

  這是真正的“華夏不絕如縷”,整個文明最危險,最關鍵的十字路口。在這個時候,唐朝需要的已經不再是一個“好皇帝”,區區一個好皇帝解決不了問題,他需要的是一千年才出一個人物,或者誇張一點說,“千古一帝”】

  聽到“千古一帝”四個字時,木然良久的李建成終於動了動。

  說實話,在被天音劈頭蓋臉砸下了一堆匪夷所思的訊息之後,太子殿下已經漸漸麻木。一開始他或許還會憤怒不平,怨恨天道赤\\裸裸的偏袒,乃至駁斥天音對自己的種種指摘;但等到南北朝的畫卷徐徐展開,三百年歸於一統的宏偉進程盡覽於眼下,李建成心中漸漸也有了起伏——以他的才學閱曆,當然不會不懂天音在感慨南北分裂時的深刻悲憫,甚至他捫心自問,自己似乎也確實沒有那個力挽狂瀾,收拾三百年分裂局麵的才華,更不用提“千古一帝”。

  但……但李二就有這個才華麼?

  難道,難道正因如此,天音才如此偏袒李二,不惜寬宥他逼父殺兄的大罪?

  李建成緊咬牙關,不覺又望了自家二弟一眼。

  【簡單來說,這位皇帝的要求遠遠超出於正常水平——他必須擁有頂級的軍事才華,可以迅速而果斷的掃清外患,為華夏爭取寶貴的複元時間;他同時必須擁有頂級的治理能力,可以彌合南北分崩離析的人心,讓天下重定於一尊,恢複破碎了三百年的漢文化。

  換而言之,他既要是蕭何、陳平、諸葛孔明,又要是韓信、衛青、霍去病;既要是漢文帝,又要是漢武帝。——天下豈有這樣的人物呢?

  正因如此,當我們而今回顧玄武門的時候,恐怕才會忍不住感慨——華夏文明的手氣真是好,居然一把就抽出了那張它最需要的SSR。

  當然,正因為它抽出了那張SSR,我們現在才可以這麼閑情逸致的議論隋唐——太宗皇帝將任務完成得太出色,太漂亮了,以至於回望唐初時甚至會產生錯覺,誤以為這種成功理所當然,隨便換一個人都可以成就。曆史上他蕩平內憂外患時如此輕而易舉,甚至都會讓人忽略了隋末的那一堆爛攤子。甚至說句實話,隋朝的名聲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被李二陛下挽救的,否則隋亡之後真來個第二次的南北朝,那楊家的名聲就可以和司馬氏比爛了……

  自然,我們也不是要批判李建成什麼。他的確是很出色的繼承人,如果放在和平的時代,大概會是接位不二的選擇。但在唐初那樣的時間點上,李建成能否頂著內外的壓力,像曆史上那樣,完成三年平定突厥、十年天下大治、二十年海內升平,“視百姓如赤子”的功業呢?

  這或許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李淵一家就出兩個ssr卡,概率估計不會太大……後世史學家之所以對玄武門如此寬容,原因大概也在於此。

  總的來說,可以挪用一句他人的話來形容,玄武門之變雖然是篡逆,但大業恰恰落入李世民手中,未嚐不是“天之佑漢厚”。——上天依舊眷顧漢人,因此有了武德九年的那一把手氣。

  ——這個文明,總是被它最優秀的孩子保護得很好。】

  天音依舊在緩緩道來,李世民卻漸漸覺出了不自在。他聽不懂什麼“SSR“,但大抵知道這是高度的褒揚,褒揚得他都微微尷尬,乃至於生出了某種自我懷疑:天音描述中,那位神文聖武、千年一見的“李二陛下”,真的……是自己麼?

  自己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但反應最大的還是齊王李元吉。他好不容易從恐懼驚慌中稍稍恢複,聽到天音的描述後心態立刻又是血崩——被逆賊屠兄宰弟也就罷了,下手的逆賊居然還成了“千古一帝”,還青史留名?!

  那本王的死算什麼?笑話麼?!

  ——簡單來說,李元吉也破防了。

  這種衝擊甚至超出了對尉遲恭的恐懼,他翻身從地上爬起,指著李世民跳腳大罵,汙言穢語層出不窮,令人聞之皺眉;大概是破罐子破摔沒了顧忌,滾滾髒話中居然還夾雜著對天幕的惡毒攻擊,甚至於涕泗俱下,捶胸頓足:

  “——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綱紀!賊老天,臭王八!……”

  秦王府群臣一齊側目,以極為詫異的眼光盯著四大王——齊王殿下當年在並州殺掠百姓、奸、淫民女,荼毒不知凡幾;這樣的人物居然也會相信什麼天理王法,大概真是普天之下的第一奇聞……

  ——殿下,您都不知道要一要臉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