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為美好群星獻上祝福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真
  骨人祖母說這些話時,根本沒有避諱著左吳。

  以及,其面對左吳的態度相當值得玩味,像里外共三層的夾心餅——

  最外一層當然是公事公辦般的恭敬與謙卑,以掩飾中間一層誓要將良骨伶帶走的強硬氣勢。

  但,這種強硬的氣勢雖足,可最最深處,儼然是那種已經認識到同左吳的實力差距是天差地別,從而不得不以善意為基點,來支撐骨人祖母這整次的拜訪。

  否則以她的律師水平,面對一個幾乎快帶偏自己孫女的陌生人,那嘴里的諷刺和挖苦恐怕一刻也不會停,連任何臟話AI也趕不上。

  畢竟有些婆媳翁婿就算成了一家人,之間明里暗里那種刀光劍影,也依舊會令人無比驚心動魄。

  骨人祖母沒這么做,只能說明她知道的遠比左吳想象得要多;揉著良骨伶的臉耳提面命時,嘴里的絮叨便是她對這件事的完整看法。

  ——小伶說,你們不是在找聯盟的忿怨最為濃郁的地方么?

  據我所知,最為符合這個條件的,就是遍布全聯盟的海星人屠宰場了。

  以及,做出這般提示這可不算什么背叛;只是在訓誡晚輩時,舉的例子稍稍現實了些而已。

  既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又對得起骨人律師的這塊招牌;今次雖然準備跑路,但往后準備東山再起,也能挺胸抬頭。

  所以,左先生,還有小伶。

  你們將給我什么樣的答案呢?

  ……

  左吳當然聽出了骨人祖母這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弦外之音。

  立即轉身,小跑著往駕駛室中而去;知道屠宰海星人的工廠存在,就相當于從零到一般質的飛躍,讓鈍子針對性往下調查,一定能很快有所突破。

  雖然這類隱藏的屠宰場雖然也很敏感,背后還疑似有海星裁判長釋文爾撐腰。

  但和去觀測星海聯盟的安保駐扎地,或者各類機要的辦公場地比起來是要好得多。

  只是臨走時。

  左吳輕輕拍了下良骨伶的肩膀,像已經交卷的學生給尚在與難題搏斗的同學帶上了些許鼓勵。

  又好像只是想拍拍,什么意味都沒有。

  腳步聲漸遠。

  獨留良骨伶自己抿嘴,抬頭。

  眼前祖母深黑的眉宇雖然嚴厲,但仍在情不自禁中流露著濃濃的寵溺,但她已經成了自己必須說服的敵人。

  她深深吸氣,捏緊拳頭,有生以來第一次想為了自己而辯護:“……祖母,難道我這輩子所學的,和從你那里所繼承來的知識,真的只是別人的玩物?”

  骨人祖母攤起小小的手:

  “沒錯,有些顧客將不清道理,我們只是幫他們講自己的道理;”

  “可細細深究,即便一個‘道理’在我們口中被講得再明白,吹得再天花亂墜,不也得是聽道理的人采信才有用?”

  “忠言逆耳,何況我們嗡嗡說得也不是什么‘忠言’;”

  “星海聯盟提供律師服務的店面不止一家,為了生存和勝訴率,我們不也只能挑些聽道理的人所喜歡的話來說了?”

  祖母揉著良骨伶的臉,輕輕嘆了口氣:“你最近不是和那帝聯貴客混得很近,而古代帝聯中這樣的例子不也比比皆是?”

  “皇帝的話語權日趨變重,其身邊之人也漸漸變得趨炎附勢;最終帝王的權威到達巔峰,臣子也一個個變成了家奴。”

  她嗤笑:“家奴也會內卷,比誰更孝順,能把主人舔得更舒服。”

  良骨伶低頭,忽然格開她祖母揉自己臉的手:“您在說……釋文爾裁判長,那個臭海星,就是我們的主人了?”

  祖母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最終卻是緩緩放下:“釋文爾堅稱我們是合作關系,但覺得我們的地位已經和奴仆不差。”

  “我們的案子大半是掛在釋文爾的裁判庭下,我們的刺身店也是在他所全力支持,為售賣海星罐頭所合法化的政策保護下,才能平平安安地開下去。”

  “是,我們偶爾是能做出和他的期望相抵觸的辯護,可一次兩次還好,若次數多了,難道我們真的沒有被替代的可能?”

  “所以,小伶,有件事我一直沒和你說,也沒和你兄弟姐妹說過,本來打算永遠不去說。”

  骨人祖母猶豫一瞬,抬頭看了逃亡者號機艙高高的穹頂一眼,咬了下嘴唇,才終于吐出接下來的字符與音節:

  “其實……你們所學的種種律師手法、辯護技巧,甚至挑選案子時所應該具備的眼光,全是經由我悉心雕琢;”

  “以此去適應我所挑中的裁判長的喜好;我們這些平日里人模人樣的律師,其實和你在那什么勾逸亡的拍賣會中看到的獸人一樣,都是‘達官顯貴’的定制。”

  “這次我想一走了之,就是因為那枚炸彈若真的是因為釋文爾工廠的存在將引爆,”

  “那你們或許會看見平日溫文爾雅又講道理的裁判長,為了撇清自己或保住產業,將會將特權運用的有多丑惡,你們所奉行的‘法律’又會被踐踏成什么樣子。”

  良骨伶輕輕低頭,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她覺得星海聯盟所奉行的法律是玩物,卻從來沒意識到原來她自己也是。

  骨人祖母嘆氣,想揉揉良骨伶的腦袋,可手只抬到一半便旋即放下,嚴厲的神情快要壓不住內里的寵溺和心疼:

  “小伶,其實也沒這么糟糕;我們還是有一點自由的權力的,就是釋文爾其實也是經我的挑選,我們不干了,拍怕屁股就能走,誰也攔不住……”

  骨人祖母忽然閉嘴,因為她分明看見良骨伶吸了下鼻子,嘴角居然露出一絲狡黠的笑。

  這是眼前的子孫在辯論時找到思路,又或者抓住了對方致命破綻時露出的笑,骨人祖母再熟悉不過。

  良骨伶呼氣:“所以祖母,既然您說咱們是釋文爾,或者他背后聯盟的規則之類的玩物,一直一直都是。”

  “可您給我們遺傳下來的記憶,自始至終都沒有與此相關的蛛絲馬跡呢?您為什么要向小伶隱瞞,也向我的兄弟姐妹們隱瞞?”

  “您以前明里暗里都在向我們暗示,說您無法選擇繼承給我們的記憶,現在看來,是否和您說得有些矛盾?”

  “這些到底是為什么?”

  祖母抿嘴,有些生硬的別過臉:“請注意您的言語,這也和今天的問題無關。”

  “有關!以及今天不是什么法庭,關于這隱瞞的理由,小伶也想聽您親口說!”

  骨人祖母還是沉默。

  “您不說,我就跑過去和船上所有兄弟姐妹都嚷嚷一遍您在隱瞞的事!”良骨伶卻跺了下腳:“祖母,您年紀大了,腳也沒我長,肯定追我不上!”

  兩個豆丁居然在這比腿長。

  而良骨伶這樣已經接近耍賴,若是正經庭審,她一定已經被趕出法庭;也只有對本質溺愛她的骨人祖母卓然有效。

  祖母聽著,只是“唰”的低頭看了自己雙腿一眼,再抬起時,臉中已經凝聚了如墨的怒氣。

  但怒氣很快消散。

  她只是又抬起手,摸了摸良骨伶的臉,這次沒有半途放下——好像她懷著狀似玩物的律師身份時,便會愧對子孫灼灼的眼神。

  只有將其放下,才能將將展露一些親昵。

  骨人祖母終于妥協:

  “答案……我不是已經說了?我希望你們能永遠保持天真,相信法律可以作為你們的原則,相信裁判長公正而是被你們的辯才所折服。”

  “我的孩子們也不該像其余可笑種族般比拼誰更卑躬屈膝,誰能舔的那些執掌解釋法律的權力的人更為歡心。”

  “你們本該堂堂正正并驕傲于自己的工作和身份……哪怕是我騙出來的堂堂正正。”

  “可家人間不是就該互相欺騙嗎?”

  “通過這般欺騙。讓我們這些本質是隨手便可消滅的細菌,只能通過抱團才能感受到互相溫度的骨人,去相信這個世界也是一樣溫暖。”

  良骨伶默默點頭。

  怪不得祖母即便這么大年紀,即便自稱隱退也總是忙個不停;她必須用謊言制造出一個殼,以此隔絕出一個屬于骨人,溫暖又天真的世界。

  只要無法戳破,或者外殼夠堅硬,那么這被編織出的世界便可不叫謊言,只是一個范圍較小的真實而已。

  倒是和左吳與左吳同行的瑪瑞卡教授,所期望創造出的“黃金鄉”有異曲同工之妙。

  沒有任何法律該規定這樣的世界不該存在。

  不知祖母在戰戰兢兢中維持這么個被保護在謊言之殼的過程中,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付出努力后,總是希望被人理解的,骨人祖母也是越說越起勁,又好像是太久沒和自己的子孫如此交流。

  她的目的達到了。

  良骨伶眨眼,確實理解了眼前的親人;壯著膽子拉起祖母的手背,放在自己臉上蹭了蹭:“祖母,您也好天真。”

  骨人祖母別過眼睛,沒有抽回手:“少廢話,你知道了我的想法,你的兄弟姐妹還不知道;沒信心保密就自己去把自己的腦給洗了,我也懶得監督……”

  “不對,祖母;我只想說,小伶比您更要天真。”

  祖母愣了愣,良骨伶晃晃悠悠后退幾步,想腳跟朝向內里的駕駛艙:

  “即便您說了這么多,我還是相信‘法律’確確實實應該自由而獨立,它能允許您去找個認同您的對象去奮力討好,也能允許我想為兩個平平無奇的當事人出頭;”

  “我想相信的世界,可比您在編織的還要天真無數;至少我想讓每個人做出每件事后,都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不管它是高高在上的強權還是暴徒!”

  “我還是要去保護聯盟,只有這里才是如此神奇的地方,作出的裁決發布的政令,整個銀河都會聽;”

  這樣的特征本該是創造出這么個天真世界的必備,小伶無從評判它是不是落到了不該落到的人的手上,

  “它至少不該消失,至少在這里,即使它被踐踏,它也依舊是存在于世的東西!”

  ……

  駕駛艙中。

  鈍子一陣搗鼓,光頭卻被左吳揍了一下,齜牙咧嘴地轉身:“你干嘛?!”

  左吳指指操作面板:“把攝像頭關一下。”

  “……你發現有攝像頭啦!?”鈍子驚呼,下意識撲到操作面板上。

  “我好歹也掛著船長的名頭,總不能一直這樣啥也不會吧?還是向艾山山和古畫晴空學過幾手的。”左吳抱手,理所應當地說。

  鈍子愈發惶恐:“那你和艾山山房間那幾個攝像頭……你們也發現啦?”

  “我發現了,但沒問艾山山有沒有發現。”

  趴在操作面板上的光頭AI吸氣,凄凄然想象著自己辛苦收集的錄像即將被左吳冷漠刪干凈的樣子。

  但等了許久許久,也沒有等來男人接下來的反應。

  鈍子小心翼翼抬起眼睛:“……你不來刪我的東西?”

  左吳歪頭:“干嘛要刪?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我偶爾還想找你要來,和艾山山一起分析下,看看咱倆表現怎么樣的,只是沒來得及問艾山山愿不愿意。”

  說著,他嘆了口氣:“如果艾山山真不喜歡,那還是刪了吧。”

  “噢,”鈍子為保住自己精心收集的錄像傻乎乎開心:“那你在嘆什么氣?”

  “真被刪了還蠻可惜,提前惋惜一下,到時候真沒了也不至于太懷念。”

  鈍子眼睛亮起,拍拍胸脯:

  “那你確實該好好懷念,我跟你講,最近我一直在學習這類視頻的剪輯手法,汲取眾多文明之所長,弄出的作品已經可以堪稱是藝術品了!”

  “真的?”左吳期待的湊到控制臺前:“讓我瞅瞅!”

  倆人就這么擠在一起觀賞起操作臺上的小小視窗,學術討論的氣氛愈發濃烈,和上次左吳與姬稚討論人馬娘身體構造的熱烈也不遑多讓。

  只是上次討論的是“生物”,這次討論的是“藝術”。

  直到良骨伶“噠噠”的腳步傳來,他倆才從屏幕上離開,看向對方的眼神還留存熱切,大有“故知竟在我身邊”的感覺。

  左吳擦擦額角的汗,轉向這嬌小的律師:“說服你祖母了嗎?”

  良骨伶嘆氣:“我認為沒有,但我的各類律師權限已經恢復了。”

  “祖母本來也不需要我來說服,她想看到的,只是我有了自己的目標,有了想做的事,哪怕那個目標遙不可及,天真又愚蠢。”

  “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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