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萬歷強明 > 第七十九章:滿朝才俊,不及一老翁爾
  又到了文華殿講讀的時候,今天萬歷沒有步行,破天荒的乘坐著肩攆。

  初升的陽光將萬歷籠罩,金色的光芒在身上暈染。

  等到了文華殿的時候,張居正已經帶著眾講官等候多時了。

  今天的張居正與之前并沒有什么不同,依舊是嚴肅、端正、目不斜視。

  似乎,城中的動蕩與他無關。

  萬歷的目光在張居正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后走進了文華殿。

  殿中早已經點好了熏香,香味彌漫,沁人心脾。

  一番見禮后,君臣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還是和之前一樣,講四書五經,講經史子集。萬歷聽得很認真,沒有任何出神或者開小差。張居正也是如此,筆直的端坐著。

  講史的時候,張居正從講官手中接了過來,今天講的是《史記·孝文本紀》。

  張居正拿著昨夜就準備好的書本,清了清嗓子,講了起來:“孝文皇帝,高祖中子也。高祖十一年春,已破陳豨軍,定代地,立為代王,都中都......”

  張居正的聲音蒼遒有力,穿透性極強,在大殿中裊裊回蕩。

  《史記·孝文本紀》萬歷之前讀過,講的是漢文帝劉恒的故事。

  劉恒是個厲害人物,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藩王,周勃陳平認為劉恒好控制,就擁護他做皇帝。

  可惜,他們最終還是看走了眼,劉恒即位之后,憑借著超高的政治手段,收回了權利,在位期間勵精圖治,興修水利,厲行簡樸,使得民生有了很大的發展,為“文景之治”做好了基礎,更為日后漢武帝的橫掃匈奴打好了基礎。

  文華殿講讀,史書的選擇都是有規矩的,提前就會安排好。

  若是按照之前的安排來看的話,今天講的應該是《舊唐書》,怎么忽然間換成了《史記·孝文本紀》?

  這讓萬歷心中疑惑不解?

  張居正從不無的放矢,他這樣做,是為了什么?難道是規勸自己?還是說,暗示什么?

  萬歷想了半天,沒想出來什么,索性不再去想。

  《孝文本紀》很長,張居正期間數次停頓,飲水潤嗓。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太陽升到了正空,張居正旁若無人的念著。

  忽然之間,外面傳來了陣陣喊殺聲,兵戈交織聲。

  這聲音不大,可極富穿透力,在這大殿中清晰可辨。

  那些講官們在聽到這聲音后,瞬間慌亂起來,即便他們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可臉上的慌張卻做不了假。

  昨天京營士卒聚眾作亂的時候,這些官員們大都知道,但他們覺得,這種明目張膽的行為,張居正肯定會知道,按照張居正的性格脾氣,肯定會有所準備,將這場風波平息下去,所以沒有太當回事。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現在坐在這皇宮之中,竟然聽到了喊殺聲。

  在這里聽到喊殺聲,就意味著那些亂軍距離皇宮不遠,甚至就在皇宮之外,他們是要沖擊皇宮嗎?這是在造反。

  他們沒有想到,那些士卒竟然有這么大的膽子。

  坐在張居正旁邊的兵部尚書譚綸瞪著張居正,憂慮在臉上化開。

  擔憂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

  譚綸知道戚繼光駐扎在京城周邊的事,也知道京營士卒作亂的事。

  但他并不想讓京營與戚繼光兩支兵馬兵戎相見,更不愿看到兩支兵馬在京城中大打出手。

  他昨天發現了聚眾的士卒,甚至派人前去疏導,但沒有什么作用,于是告知張居正。

  當時張居正回復,說戚繼光的兵馬只是為了以防萬一,雙方兵馬不會兵戎相見,京營士卒他已經做好了安排,無需擔心。

  正是因為張居正的保證,譚綸這才放手,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心中憤怒至極。

  “這是怎么回事?哪里來的喊殺聲?!”

  “聽聲音,好像是在皇宮之外,這是要沖擊皇宮嗎?這是在造反!”

  “怎么辦?現在怎么辦?!”

  議論聲四起,眾官員有些坐不住了。

  張居正面容不變,坐如泰山,還在那讀著:“......嗚呼,豈不仁哉!孝文在代,兆遇大橫。宋昌建冊,絳侯奉迎。......霸陵如故,千年頌聲。”

  最后一句話拖得很長,伴隨著外面傳來的喊殺聲,張居正放下了手中的書本。

  他看向萬歷,說道:“陛下,外面有金戈交織聲。”

  “張叔大,你是怎么做事的?!”

  譚綸猛然一拍桌子,怒而站起,指著張居正的鼻子,怒喝:“你昨日與我說,此事你會解決,怎么今天,亂兵竟然到了皇宮之外,你意欲何為?!”

  嘈雜的大殿寂靜下來,所有的人都看向他們。

  張居正沒有回答譚綸的話,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這番毫無反應的行為,徹底激怒了譚綸。

  他一把奪過張居正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聲音更大了:“張叔大,我告訴你,要是今天出現什么意外,你就是大明的罪人,陛下要是有什么閃失,我饒不了你。”

  說罷,又看向萬歷,聲音和緩一些:“陛下勿慮,有臣在,亂兵賊子進不來。”

  隨又看向大殿中的眾臣子,“諸位,有誰可愿隨我同去?!”

  目之所及處,眾人目光皆閃爍躲避。

  這些翰林學士,此時卻沒有講課時那般慷慨激昂。如霜打的茄子,甚至不敢抬起頭。

  看著這幅孬樣的大臣,譚綸氣急不已,大罵:“一群孬種,皆鼠輩爾!”

  說完話,譚綸朝著萬歷再拜,大踏步的離開,沒有任何遲疑,沒有任何猶豫,一個人佝僂著身子走的很快。

  殿中的講官們聚在了大殿門口,看這里離開的譚綸,嘰嘰喳喳的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萬歷長嘆道:“滿朝才俊,竟不及一老翁爾,可悲,可嘆。”

  張居正把地上的茶杯碎片撿起,整齊的放在桌子上,回身望著譚綸離開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太后來的很快,沒多久,帶著朱翊镠他們急匆匆的而來。

  剛剛走進大殿,李太后便一臉焦慮的來到萬歷面前,將還沒有什么反應的萬歷摟在懷中。

  她本來在后宮待的好好的,聽宮女講書,忽然之間就聽到了喊殺聲。

  只是一個婦道人家,聽到這種聲音,當時就被嚇得不輕。

  可又想到自己的兒子還在文華殿,于是壯著膽子,帶著人過來。

  “我聽見了喊殺聲,你不要怕,我在呢,別怕!”

  嘴上安慰著萬歷別怕,但她臉上的憂慮卻遲遲無法化開。

  她坐在萬歷身旁,將萬歷的右手死死的捏住。

  這個嘴上說著不怕的女人,手掌都在哆嗦,汗水不斷的冒著。

  她深深的呼吸,盡最大的可能平復自己的心情。

  “張先生,現在發生什么事情了?是有人造反嗎?!”李太后看向張居正,聲音中帶著恐懼。

  張居正回道:“本兵已經去看了,很快就會有結果。”

  “那就好那就好,不過,要趕緊調動兵馬,以防萬一啊。一定要小心一些,如果真是亂臣賊子,不要有任何同情,當場砍死!”李太后聲音變得尖細。

  那是因為無法控制心中的恐懼,從而引起來的變化。

  張居正朝著李太后躬身一拜,“陛下,太后,臣出去看看!”

  說完話,張居正轉身離去。

  看著離開的張居正,李太后心中的恐懼又多了幾分。她連忙看向站在一旁的陳禮,道:“把宮中的人都找過來,都找過來,棍棒武器,全都弄來,全都弄來!”

  陳禮領下命令,急匆匆的離開。

  就在這時,一個講官忽的往前踏出幾步,來到萬歷和李太后面前,擲地有聲,慷慨激昂:“陛下,太后,勿慮,若是亂臣賊子沖進來,臣即便身死,也要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好好好,忠臣,忠臣。朝有忠臣!”李太后連連叫好。

  其他的那些翰林學士見此,也紛紛前來表忠心。

  “亂臣賊子爾,不過宵小,臣愿以死護佑陛下與太后周全!”

  “臣寧死,也會和亂臣賊子血戰到底!”

  “臣愿為陛下太后,血戰到死!”

  一個個的爭先恐后,生怕被人擠下去。

  李太后分不清世事,不斷的夸贊著他們。

  萬歷面若冰霜,心中陰寒。

  這就是大明的忠臣?

  說出來的忠誠,又怎么可能會是忠臣?

  剛才譚綸問誰愿同去,結果呢?一個個的避之不及。

  可現在,一個個的竟然成了正義凜然,不懼危險的忠貞之士。

  可笑,可笑,可笑啊。

  ……

  皇宮之外,是朝著這邊沖擊而來的京營士卒。

  他們猶如潮水,連綿不絕。

  英國公他們在看到亂兵的那一刻,就逃之夭夭,把皇宮扔下。

  這些士兵們很快涌到了皇宮前方,再往前一步,他們便來到了城墻之下。

  這番場景,即便是當年的俺答入寇,也不曾有過。

  城墻上的侍衛如臨大敵,手中的武器緊握著,生怕出現什么意外。

  “讓王崇古滾回老家!”

  “讓王崇古滾回老家!”

  士卒們聲嘶力竭的喊著,聲勢滔天。

  忽然之間,城墻上多出來一個人影。

  那是兵部尚書譚綸。

  “我是兵部尚書譚綸!”譚綸大喝一聲。

  可是,并沒有人在乎譚綸的聲音,那些亂兵聚集在皇宮前方,大喊大叫著,雜亂不堪。

  這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大部分士兵手中都沒有武器,有的只是破木頭棒子或者磚頭塊,根本沒有什么用處。

  至于他們的武器,早就當成爛鐵賣了,哪里還能等到現在。

  即便如此,仍有威脅。

  看著涌來的亂兵,譚綸心急如焚。

  他看向旁邊的侍衛,喊道:“取竹筐來,放我下去!”

  “大人不可啊,下面是亂兵,這個時候要是下去,無異于找死啊!”一個侍衛焦急的勸道。

  下面的那些亂兵眼看著就要失去理智,這個時候,就算是兵部尚書,也無濟于事,沒有任何作用。

  譚綸怒道:“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沖擊皇宮不成?我是兵部尚書,職責所在,即便身死,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那侍衛面露為難,遲遲不愿動彈。

  譚綸額頭上的青筋暴起,呵斥:“我死了也就死了,陛下萬不可有事,難道你想看到陛下出事嗎?!”

  侍衛被譚綸這話說的不知如何回答,看著如此執拗的譚綸,只好讓人去取竹筐和繩索。

  不久,竹筐和繩索到位,譚綸義無反顧站在了竹筐中。

  他看向周圍的侍衛,道:“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周圍的侍衛,急忙攙扶住他,以及他腳下的竹筐,準備把他放下去。

  就在侍衛即將把他放出宮墻的那一刻,張居正的聲音,從后面傳來:“住手!”

  張居正走上了城墻,他來到了譚綸面前。

  看著如此樣子的譚綸,說道:“你下去又能如何?亂兵可不認識你。”

  “哼,即便身死,也比你這種尸位素餐的人強!”譚綸怒聲呵斥著。

  在他看來,今天的局面,全都是張居正一手造成。

  如果能提前應對,又怎么可能會是現在這種局面?

  譚綸此時對張居正恨到了極致。

  張居正看向城墻外面的那些亂兵,說道:“京營的士卒是個什么樣子你比我清楚,你看看這些人,哪里有士卒的樣子?大多都是一些游手好閑的懶漢,吃著軍餉,干著偷雞摸狗的事。他們打架都費勁,還攻城?簡直就是笑話。”

  張居正這話倒是事實,皇城城墻高七至九米。京營的這些士卒都是一些游手好閑的貨色,指望他們攻破城墻,簡直異想天開。

  “事到如今,你還說這些話,這些話有什么用?若是真被亂兵攻破城墻,你該當何罪?!”譚綸沖著張居正咆哮。

  張居正并沒有把譚綸這話放在心上,他說道:“在城外,駐扎著戚元敬的兵馬,只要這里給出命令,精兵頃刻而至,城外的這些士兵,將被盡數誅殺。”

  “這本是能避免的事,你為何要等到現在?難道非要兵戎相見,同室操戈?!”譚綸冷聲道。

  張居正看了看文華殿方向,這事能避免嗎?

  不,避免不了。

  張居正總覺得,這件事情的背后,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推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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