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王國血脈 > 第71章 黑徑
  下一秒,格里沃一把推開泰爾斯,看向別處,呼吸急促。

  克茲輕輕咳了咳。

  “我看到凱文了。”克茲向著左側晃了晃腦袋,那里,一個年輕人在墻后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向這邊招手——泰爾斯認得出來,那是昨晚載著老烏鴉來到盾區的年輕車夫。

  也許是剛剛結束關于他的話題,三人在看到凱文后,臉色都不太好看。

  像是在背后講壞話被人抓到了一樣。

  “我去做最后確認,等我的信號。”克茲吐掉嘴里的草,拍拍手里的灰塵站了起來,原本無賴般的氣質瞬間變得利落起來。

  格里沃點了點頭,目送她離去。

  只剩下老兵和王子。

  氣氛有些沉重。

  泰爾斯看著女裁縫遠去的背影,突然說道:

  “說實話,我在北地六年了,這樣的北地姑娘真不多見。”

  格里沃微微一頓,輕哼一聲。

  “克茲的父親曾經是個軍醫,她是在軍營里長大的,童年里充滿了鮮血和慘嚎。”

  泰爾斯目光一動。

  老兵的手指在輪椅上彈動著,似乎在回憶過往:

  “直到她父親意外去世,十幾歲的克茲面對的就是那些老兵痞們——你無法想象一個女孩兒在那個地獄里面會經歷什么,更無法想象她會變成什么樣子。”

  泰爾斯心中一緊。

  他頗有些意外地看向克茲消失的轉角處,回想著這個女裁縫給他的硬朗印象。

  格里沃出神地道:“至少在我把她撈出來之前。”

  “可惜,大名鼎鼎的龍霄城也沒有好上多少,盾區和錘區更是如此。”

  這一刻,硬氣十足的老兵顯得特別疲憊,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

  泰爾斯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難怪。”

  格里沃輕哼搖頭:“你生而高貴,事事順遂——恐怕很難想象吧,但你以為她就生來滿口粗言穢語,罵罵咧咧,性子暴烈難馴,毫無溫柔感?”

  “你以為她就不想像尋常的北地貴小姐一樣,穿上華麗的衣裙,貴氣的妝飾,涂脂抹粉地坐在溫暖華美的宮殿里,嚶聲軟語地享受豐盛的晚餐和男人的寵愛么?”

  “當生活對你強硬,”格里沃捏緊了輪椅,左手上僅剩的三根手指微微顫抖:

  “你就得比它更強硬。”

  泰爾斯久久不言。

  但他隨即抬起頭來。

  “可我覺得,現在的她就很好,”心情有些莫名沉重的王子,目光銳利:

  “正是一個女人最堅強,最美麗,最迷人的樣子。”

  咚!

  泰爾斯驚叫一聲。

  他雙手抱住疼痛的額頭,不忿地看著格里沃。

  老兵面無表情地收回堪比大鍋的右手:“小小年紀,別學人泡妞。”

  泰爾斯回復了他一個委屈的眼神。

  “但是,沒錯。”

  “她很棒,”格里沃微微一笑,眼角的皺紋里略帶閃光:

  “十幾年了,克茲早就是我們的兄弟了。”

  泰爾斯使勁搓了搓腦袋,沒好氣地道:“只是兄弟?”

  “她會很失望的。”

  格里沃有意無意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幾秒之后,老兵突兀地開口。

  “你父親,他是個怎樣的人?”

  泰爾斯神經一緊。

  “我父親?”

  格里沃把臉轉向另一側,搖頭晃腦,似乎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對。”

  王子眨了眨眼睛。

  那是太久遠以前的回憶了。

  泰爾斯皺著眉頭,頗有些吞吐地答道:“他,他是個國王。”

  咚!

  第二次,泰爾斯淚眼汪汪地雙手抱頭,憤慨地看著格里沃收回右手。

  為什么?

  只見格里沃頗有些氣急敗壞:

  “操了,誰他媽不曉得你父親是國王……說點別的、有用的,好么?”

  泰爾斯咬牙切齒:“別再動手動腳!”

  “別的?他……”王子正要開口,卻眼珠一轉:“等等,為什么你想要知道這個?”

  格里沃咳嗽了一聲,貌似尋常地轉過腦袋。

  “哦,這個啊,你知道,埃克斯特兩任國王都是卑鄙無恥的混蛋,”老兵毫不在意地第二次聳了聳肩,背部在輪椅上蹭了蹭:

  “我就是在想,星辰的國王是否也一樣。”

  泰爾斯露出狐疑的眼神。

  “可老烏鴉說,你不在乎高層政治。”

  格里沃臉色一變:“對……我,我突然改變主意了……知道多一些不是壞事,下次見面,我可以反過來嘲笑他。”

  老兵第三次聳肩。

  泰爾斯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格里沃。

  直到格里沃不好意思地咳了咳,轉過臉去。

  泰爾斯試探著問道:

  “可你不是說不想再見到他了嗎——希克瑟?”

  格里沃臉上一紅:“關你什么事!”

  “當然,當然,但是……”泰爾斯細細觀察著格里沃的側臉,瞇起眼睛:

  “為什么偏偏是我父親?”

  格里沃臉色一僵。

  “哦,得了,”他大手一揮,沒好氣地打斷泰爾斯:“你知道……算了,忘了這回事兒吧。”

  格里沃冷哼連連,顯然極度不爽。

  “誰他媽在乎你的國王爸爸。”

  老兵抱起手臂,轉過身子,一邊第四次聳肩,一邊氣呼呼地自言自語:“又一個天才早慧、年少多金、英俊風流、邪魅霸氣的小白臉罷了。”

  泰爾斯靜靜地看著他,露出笑容。

  “那瑟蘭呢?”

  格里沃微微一顫:“啊?”

  “你聽到我說什么了,”泰爾斯嘆息道:“我母親呢?她是什么樣的人?”

  這個問題迎來的等待時間格外地長。

  好半晌,格里沃才歪了歪嘴,不屑地搖搖頭。

  “你母親?哈!”

  “那個討厭的歪腦筋小姑娘,”輪椅上的老兵露出復雜難懂的神色,說著滿不在乎的話語:“最擅長的事情就是闖下一堆禍,把所有人都惹毛。”

  “騙大家給她擦屁股。”

  泰爾斯點點頭:“包括你嗎?”

  “可饒了我吧,”格里沃搖頭冷笑:

  “我最討厭她了。”

  泰爾斯微微一笑。

  “你跟希克瑟……當年都曾經是荒漠里的奴隸,對么?”

  這個問題似乎戳到了格里沃的痛點。

  “嘿!”

  他在輪椅上蹦了幾寸起來,十分氣惱:

  “我不在乎老烏鴉跟你說了些什么……”

  格里沃神色不善地指著泰爾斯:“我同意幫你個小忙,但這不等于我們很熟!”

  “停下‘我是你好朋友’的那套煽情把戲。”

  泰爾斯無奈地眨眨眼睛,表示理解。

  兩人重新靠回原位,等著克茲的信號。

  直到格里沃重新開口。

  “嘿,老烏鴉跟我說得不多,但是從你要去的方向看……”格里沃似乎沒法自然地從“暴怒”的情緒中轉換過來,他很生硬地道:

  “你要去荒漠,對么。”

  泰爾斯心中一緊。

  他攤了攤手,只是瞇眼笑笑。

  但格里沃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輕哼道:

  “聽著,如果你要進荒漠,那你最好有個熟練的向導,否則……”

  格里沃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泰爾斯心中一動:“荒漠里有那么可怕?獸人還是荒骨人?”

  “都是,”格里沃扯了扯嘴角,眼神犀利:“獸人,它們砸爛你的頭骨就像我們砸雞蛋一樣毫不費力,而荒骨人……他們就難說了,那些家伙邪門兒得很。”

  “邪門兒?”

  “但你最大的威脅可遠遠不是它們,”格里沃神情肅穆:

  “而是荒漠本身,太陽和黃沙,還有時刻在你耳邊低語的惡魔——‘躺吧,睡吧,夢吧,永遠不要站起來了’。”

  老兵的表情又開始飄向遠方。

  泰爾斯看著他的側臉,想起了什么:“你進過荒漠,對么。”

  格里沃點了點頭,心不在焉:

  “當兵的時候,去里面打過仗。”

  泰爾斯微微蹙眉:“然后?”

  格里沃抬起頭。

  “然后,”輪椅上的老兵嚴正地看著泰爾斯:

  “就沒有然后了。”

  就在此時。

  遠處的街道上,突然傳來一股騷動。

  似乎是兩個男人在爭吵。

  “準備好!”

  格里沃機警地握住輪椅兩端:“信號來了——那是我們的人。”

  泰爾斯緊張地站了起來,壓低身子扒住矮籬。

  “這能成功嗎?”

  泰爾斯擔心地看著那兩個一言不合就開始打架的男人,看著他們的打斗越來越激烈。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去,把斗毆變成群架,把群架變成騷亂。

  哨崗的巡邏隊開始皺著眉頭向他們而去,似乎有了懷疑。

  泰爾斯心中忐忑:“隕星者可能會懷疑的——我見識過前白刃衛隊在龍霄城的行動,見過他們怎樣在混亂的局勢里,半個小時就鎖定一個康瑪斯人的行蹤,隕星者和白刃衛隊對龍霄城了如指掌,這就是他們的家。”

  遠處的騷亂越來越大,不少人從街道外聞訊趕來,加入斗毆。

  直到一個勸架的巡邏隊士兵也被一拳揍翻。

  格里沃嘲諷地笑了一聲。

  “隕星者?嘿嘿,那個狗腿子頭頭,跟他的狗腿子小弟們?”

  輪椅上的老兵轉過臉,表情嚴肅:

  “你錯了。”

  “最有資格稱這座城市為‘家’的人……”

  格里沃默默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從來都不是他們。”

  下一秒,格里沃轉過輪椅,在越來越大的騷亂中,果斷地駛出這道掩護,在無數人群的側面急急而行,向著天空之崖而去:“我們出發。”

  泰爾斯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一陣小跑,跟上老兵的方向。

  避開哨崗的過程比想象中簡單,盾區里的貧民斗毆聲勢浩大,巡邏隊那可憐的十幾個人被圍得水泄不通,根本連自保都夠嗆,更別提發現偷偷溜進天空之崖的他們了。

  用格里沃的話講,那就是“龍霄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在混亂中,在巡邏隊派來彈壓的大隊之前,他們溜進了滿是巖石,凹凸不平的崖壁底下——天知道那個老兵坐在輪椅上,怎么能搖得這么快!

  在七拐八繞之后,在泰爾斯快要暈眩之前,他跟著格里沃的車后輪,終于在一個漆黑的小洞前見到了克茲。

  “準備好了?”

  克茲神情緊張,動作卻毫不拖沓,她從身后的背袋里掏出一盞一看就知道是舊貨改造的劣質不滅燈,拋給泰爾斯。

  氣喘吁吁的泰爾斯抱住不滅燈,看著克茲掏出繩索和工具,神情凝重地道:“任何時候。”

  身后的打斗聲開始緩了下來。

  克茲輕輕一笑,似有不屑:“記得,只碰我踏過的地方。”

  泰爾斯喘了一大口氣,心情復雜地點了點頭。

  “祈禱我別死在里面吧。”克茲笑著拍拍老兵的后背。

  女裁縫把不滅燈咬進嘴里,并直身體,一馬當先地雙腳朝下,整個人滑進那個漆黑的小洞里。

  不見了人影。

  這就是……黑徑?

  泰爾斯顧不上驚訝那個小小的洞窟居然別有洞天,格里沃就嘆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人會在那邊準備好馬匹,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老兵神色不豫,卻最終沒說什么,“但是,在里面跟緊克茲。”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學著女裁縫的樣子,把雙腿搭進洞穴里——他沒踩到底,卻感受到里頭的絲絲涼意,以及若有若無的微風。

  “你不來?”

  身后的斗毆還在繼續,但是遠處已經響起了巡邏隊的哨子。

  顯然,時間不多了。

  格里沃拍了拍自己的半截大腿,嘲諷道:“我看著像是能飛檐走壁的樣子嗎?”

  泰爾斯心頭一堵。

  “去吧,”格里沃陰沉著臉色,轉向一邊:“我得回去收拾殘局——特別是那個死人臉。”

  泰爾斯看著老兵的樣子,捏緊了拳頭。

  “格里沃,”泰爾斯咬緊了牙關,重重點頭:

  “謝謝。”

  少年認真地道:“無論你是為了老烏鴉,還是為了我母親。”

  格里沃怔住了。

  泰爾斯真誠地看著他,微微頷首。

  下一秒,老兵的表情變得氣惱起來,他一巴掌扇上泰爾斯的后背,在后者的驚呼聲中,把他推進了黑徑。

  看著泰爾斯消失在黑徑里,格里沃用力喘了兩口氣,平息著急躁起來的心情。

  媽的。

  格里沃在心里默默罵道。

  為了他母親?

  他以為他是誰啊。

  格里沃臉色不渝地轉過輪椅,看著街道上越發形勢明朗的斗毆,不爽地啐了一口。

  “一個國王。”

  他看著剛剛亮起來的天空,喃喃道。

  “一個國王,”格里沃的臉色沉了下來,自言自語里充滿了低落的情緒:

  “怎么會是個……國王呢?”

  老兵看著自己的半截大腿,又摸了摸自己只剩一個空洞的左眼,表情勉強而黯淡,低聲開口:

  “操。”

  但僅僅幾息之后,格里沃就松下了緊張的表情。

  他僵硬著臉,惶然若失地從懷里的衣袋處扯開一個線頭。

  從夾層里緩緩摸出一個黑色的小皮袋。

  格里沃顫巍巍地拆開這個皮袋,呆滯地看著里面的東西,又看了看黑徑的入口。

  久久不言。

  老兵停下了動作,輕嗤一聲,自嘲也似地搖了搖頭:“操……”

  身后的斗毆聲開始平息。

  但格里沃恍若不覺。

  他捏著手里的東西,臉色青紅不定,使勁擺出一副兇惡的神情,喝道:

  “操!”

  仿佛這能證明什么。

  幾秒后,格里沃釋然地靠上輪椅的靠背。

  他無力地干笑了幾聲。

  老兵緊緊閉上眼睛,語氣里帶著淡淡的愁緒:

  “操。”

  終于,格里沃手里的東西緩緩飄落,降到他的輪椅上。

  晨光照亮了它。

  那是一縷束得整整齊齊的女性頭發。

  柔順,光滑,亮麗。

  色澤火紅。

  ————

  在感受著背部與巖層的摩擦,一路繃著心情滑到底之后,泰爾斯睜眼就是一團黑。

  直到腳步聲響起。

  “喲,你怕黑?”

  泰爾斯瞇起眼睛適應著突然而來的光線,驚魂甫定地看著提著不滅燈,玩味地看著他的克茲。

  周圍一片漆黑。

  以及寒冷。

  他們的不滅燈只能照亮身周的一小塊地方。

  “跟上來,”在黑暗中,只于燈光里露出半張臉的女裁縫,幫他把不滅燈點亮,嘆了一口氣:“黑徑就像人生——有些路哪怕不好走,也一定要跟上。”

  克茲的話有些落寞:“因為你一旦被落下……”

  “就再也回不去了。”

  泰爾斯狼狽地爬起身來。

  克茲轉過身,手腳并用地扒上黑漆漆的巖壁,似乎正在上坡。

  “又得爬這個破地方了……”

  “至少上次還拿了三百金幣……”

  克茲自言自語地諷刺道:“這次的主顧呢?給了我們一個上絞架的機會,哈!”

  “王子?哼。”

  泰爾斯只得裝著沒聽到。

  黑徑比泰爾斯想象得要更狹小,他剛剛想伸手去抓身側的不滅燈,手臂就結結實實地在巖壁上撞了一記。

  咚。

  泰爾斯嘶聲摩挲著痛處,不敢再大意,小心翼翼地抓起不滅燈,辛苦地跟上克茲的腳步。

  克茲顯然輕車熟路,而他只能透過不滅燈的微光,勉強看見克茲的褲腿和靴子。

  很快,泰爾斯就領教了黑徑的厲害。

  顯然,這里沒有平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偏偏還坑坑洼洼,好幾個地方甚至是近似峭壁的陡坡,得要克茲用撓鉤爬上去,再垂下繩子拉他上來。

  “這地方真的是人走的嗎,”泰爾斯在第八次摔倒之后,痛苦地抱怨:“黑徑?”

  “以前沒這么難走,”前面的克茲輕笑道:“但是你知道……災禍沒事兒在龍霄城玩石頭,憑空把這兒震塌了一半。”

  “怪它們去吧。”

  一路上的黑暗里,所到處無不磕磕碰碰,泰爾斯更是屢屢因為沒有經驗而摔倒或滑脫——要不是小時候的摔打經驗足夠豐富,泰爾斯覺得現在自己可能早就鼻青臉腫了。

  “小心,別再摔了。”

  前面傳來克茲的聲音。

  泰爾斯一陣臉紅,越發謹慎地摸索著周圍的巖層:“謝謝。”

  克茲哼了一聲。

  “我說的不是你,而是那盞可憐的不滅燈——誰在乎你摔不摔。”

  泰爾斯挑了挑眉毛,在沒人看見的黑暗里翻了個白眼。

  “這里通風很差,用火把會悶死的。”

  前面帶路的克茲嘿嘿兩聲:

  “而這里又太黑,摔壞了不滅燈,沒有照明你根本出不去。”

  說起這個……

  泰爾斯心頭一動:我倒是有辦法。

  他在心里嘿嘿一笑。

  獄河之罪響應了他的呼喚,涌向他的雙目。

  在眼眶周圍的血管激蕩里,泰爾斯滿意地看見,眼前的漆黑場景慢慢變得透亮起來。

  包括洞窟里的聲音——盡管只有微微的寒氣流動。

  泰爾斯只覺得眼前清晰許多,很多在黑暗里照不到的障礙,這下都能提前避開了。

  于是他的步伐很快跟上了克茲,這倒是讓女裁縫高看他一眼。

  “你倒是上手挺快的啊!”

  泰爾斯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他開始留心周圍的環境。

  “噢,這兒還有字兒?”

  泰爾斯翻上一個較為平坦的巖臺,通過獄河之罪看見了巖壁上有著奇怪的文字。

  “啊?”

  在前面摸索道路的克茲不解地問道:“我怎么沒發現?”

  泰爾斯頓了頓,獄河之罪繼續涌動。

  他瞇起眼睛,摸著刻在巖壁上的字。

  “八月,二十……牲畜,糧食……”他小聲讀著上面的文字。

  泰爾斯的表情認真起來。

  “遠古帝國。”

  克茲攀上一塊凸出的巖石,奇道:“什么?”

  “文字,這些巖石上的文字,是古帝國文,這種寫法……不是最終帝國,是更久以前的遠古帝國,”泰爾斯眨了眨眼睛,驚疑不定地想起基爾伯特很久以前教給自己的古帝國字母:“這條隧道的歷史起碼有一千年了,乃至更久——至少那時,北地還在遠古帝國的治下。”

  “不,”泰爾斯看到一個新句子,隨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好奇心被勾上來的他興致勃勃地道:“有些文字應該沒有那么古老,我注意到,這些文字里還混雜了一些通用語的文字和用法——似乎在記錄補給和庫存——這是最終帝國時期的帝國語語法沒錯。”

  “從遠古帝國到最終帝國,看來,”泰爾斯頗有感慨地看了看這塊巖壁:“黑徑,這里的歷史很復雜呢。”

  克茲干巴巴地笑了幾聲。

  女裁縫似乎在做什么耗費力氣的事情,也許是攀巖,敷衍地諷刺道:

  “是啊,還真……真厲……真厲害呢……現在,動動你的屁股繼續走——泰爾斯大學士!”

  克茲終于攀上了上面的一塊巨巖,她喘了口氣,探出頭來向著下面的泰爾斯伸出手,沒好氣地諷刺道:

  “然后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泰爾斯挑挑眉毛,瞥了一眼上方的身影,繼續前進。

  但他馬上僵住了。

  等等。

  泰爾斯重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頭上的克茲。

  不滅燈僅僅照亮了她周圍的一小塊巖壁,其余都是一片漆黑。

  但是。

  看清眼前的景象,泰爾斯倏然一驚!

  他驚愕地眨了眨眼:只見在獄河之罪幾如白晝的黑暗視野里,克茲頭頂的巖層上……

  突然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男人。

  他穿著樣式古老的甲胄,編著復雜的發辮,臉部瘦削,張開嘴巴,眼珠凸出——卻沒有瞳孔,只有滿目的眼白。

  就像一具死尸。

  泰爾斯在淡淡的寒意中注意到:昏暗的黑徑里,只有黑色和燈火的金黃,但那個男人卻是“色彩鮮艷”,深青色的肩甲,亮銀的鎖甲,黯紅的腰帶,就連武器也顏色分明。

  更詭異的是,那個男人像是臉朝下鑲嵌在巖層里一樣,反著重力,倒著“躺”在克茲的頭頂。

  那一刻,泰爾斯只覺得渾身僵硬——他突然想起在另一個虛幻世界里,在校園宿舍中,那個上鋪“背靠背”的故事。

  為什么是現在……

  明明知道……我最怕這種東西了……

  “喂!”

  克茲不耐煩地搖了搖手臂,道:“你傻了?”

  下一秒。

  那個男人動了。

  只見“他”一點一點,僵硬地低下了脖頸。

  就像脖子生銹了一樣。

  泰爾斯的頭皮開始發麻,脊背開始遍生寒意。

  下一刻,似乎脖頸低到了極致,“他”又開始轉動那對沒有眼眸,只有一片慘白的眼珠,毫無生氣地注視著底下的克茲。

  “他”緩緩地扯起臉頰上瘦削的肌肉,扯出了一個僵冷的微笑,露出尖利得不正常的鐵銹色牙齒,用聲帶撕裂般的嘶啞嗓音,吐出一個詞組。

  聽見那個拉長了不少的詞組,泰爾斯就僵住了。

  那是古帝國語。

  【活……人……】

  但克茲卻依舊滿臉不耐,對頭頂只有幾寸之遙的東西恍若不覺:“你還要不要上來了?”

  似乎連那個詞也沒聽見。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來,抑制住渾身的顫抖。

  現在。

  他到底要怎么跟克茲講:你的頭頂上方……

  有……

  有一個……

  泰爾斯深呼吸了幾口,死命驅趕著恐懼。

  他下定了決心。

  這有什么?

  不……

  不就是……

  不就是一個……

  不就是個鬼嘛!

  帶著滿心的憤慨,泰爾斯咬緊牙關,睜開眼睛,猛地抬頭!

  但他又愣住了。

  只見克茲的頭頂,只有一片漆黑的巖層。

  空空如也。

  什么倒著躺的男人,什么色彩鮮艷的鬼。

  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喂喂喂?”

  克茲一臉不爽地看著呆呆的泰爾斯,燈火照耀著她的側臉和巖壁:

  “你到底在發什么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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