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之下，沉寂無聲。
自修行以來，李正景受盡了千幻神君的陰謀。
萬余年來，這狗東西擺弄人間，玩弄眾生，陰謀詭計，隨手覆滅世間各方。
但李正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選擇。
千幻神君將謀劃盡數攤開，擺明在他的面前，任由他自己來選擇！
這他娘的就叫陽謀啊？
“所以，我自微末時起，時至今日，一切奮斗，所有掙扎，早已注定？”
李正景平靜說道：“甚至可以說是他在暗中扶持，助我成長，替他斬去善惡，幫他維持‘本我’，僅存‘大道’之念，成為純粹的‘太清天道身’？”
“八百年前，作為善念，我被斬出來，落入龍脈中，關于此后一切，并不知曉。”
上清龍脈身說道：“只不過，有一點大約是清楚的，你這樣的種子，肯定不止一個，但是能夠成長起來，完成他的謀劃……唯你一人。”
也就是說，過往面對千幻神君的殺局，其實也是真的。
如果不是金色書頁，如果不是自己著實出色，也早已經跟其他的“種子”一樣，死在了過往。
那么替千幻神君斬去善惡的，另有其人？
還是說，實在找不到人選，那么他終究會收回善惡之念，成為萬年之前那個元神完整的千幻神君？
畢竟那終究也是他自己，甚至是最初的自己！
“狗東西，鬼主意這么多？”
李正景揉了揉眉宇，順便揉了揉身邊龍女娃兒的腦袋。
“放開！”
上清龍脈身悶聲道。
“干什么？”
李正景惱怒道：“這段時日以來，她脫困于人間，無依無靠，你這當爹的藏在地下等死，全靠我養……老子怎么說也算半個養父，摸我女兒的頭怎么了？”
龍女娃兒憤憤把他的手撥開，眼睛里充滿了嫌棄。
掛壁鳥縮了縮腦袋，不敢說話，目光落在地上“龍女淚珠”上面，心道：“老爺又想哄她哭，騙些淚珠兒？畢竟她修為越來越高了，淚珠兒蘊藏的靈氣，堪稱至寶……可是修為越高，哭得越少，老爺倒也不是一次兩次表示遺憾了。”
“你怕了。”
就在這時，上清龍脈身，終于開口，說道：“你沒有把握能夠勝我，也根本不敢出手嘗試，更不敢成為我。”
“……”
李正景放下了手，面上的神情，逐漸斂去，看向前方，沉聲道：“你比我預料之中，更為強大，所以我沒法勝過你。”
“你不是京城之中的大恐怖，也不是大周王朝的國之重器，你是整個中州的命脈，所以我不敢對你出手。”
“而我更不能成為你，然后藏在地底，不敢動彈，就這么等死……等著有朝一日，太清天道身前來收割！”
“所以我確實很為難。”
李正景這樣說著，看向上清龍脈身，說道：“看在咱們女兒的份上，給條明路？”
“我是千幻神君，不是宙光真龍。”
“那女兒你總是還認的罷？”
“……”
上清龍脈身沉默了下來，嘆道：“這些年間，身入龍脈，幾乎被大地同化，為了避免徹底成為大地之靈，成為‘太清天道身’那樣的性情，完全失去善念與性情……我總得有點掛念。”
千幻神君，歷經萬年，親朋故舊死盡，就連昔年舊敵，也都已死絕，人間早無掛念。
過往歲月，他沒有對帝血神族出手，便是善念在身，存了一點“顧念舊情”的味道。
但這點情分，早已微薄得可以忽視。
因此上清龍脈的這點掛念，落在了與自身有血脈關系的龍女娃兒身上。
盡管是宙光真龍的掛念，但也可以作為他保持良知的方法。
正是因此，當初第三代萬界渡世天尊，在京城的洞天之內，將龍女娃兒推倒，斷了龍角……離京之時，遭受了重創。
也正是因此，李正景和東岳府君考慮到，京城之下的大恐怖，跟昔年的宙光真龍，或許有些聯系。
可沒有想到，京城之下的所謂大恐怖，根本就是宙光真龍的身軀。
“其實……”
上清龍脈身繼續問道：“你就沒有想過，徹底吞噬了我，合力之下，可戰‘太清天道身’？”
“你還在試探我。”
李正景無奈道：“動了你，就動了中州，死傷無盡……我寧愿另選方法！”
“太清天道身，幾乎收盡了逆仙的道果，放在天界，都沒有幾個，能夠壓制他的存在。”
上清龍脈身應道：“人間之中，這是唯一的方法，別無他法。”
李正景搖了搖頭，說道：“你還在懷疑，我作為玉清人道身，依然是惡念所匯聚，至少……你懷疑我被千幻神君的惡念所影響！所以你還是不愿意給我指出正確的道路……”
上清龍脈身沉默了許久，才問道：“你怎么斷定，我就能給你另外的道路？”
因為老子開掛了……李正景匯聚心神，看了金色書頁一眼，但面色如常，說道：“你是善念。”
他大致上，知曉千幻神君，在年少時的過往。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年少時的千幻神君是個好人，盡管在后來的歲月，善念日漸微弱……
但八百年前，千幻神君斬出善念，融于地龍之身……眼前這尊地龍，便是純粹的善念，具有最后的良知。
除此之外，還有宙光真龍的影響。
從祂對龍女娃兒的態度來看，千幻神君的善念還是受到了宙光真龍的影響，甚至……極有可能是，主動去承受宙光真龍的影響，為了保持自身善念不被地脈同化。
而宙光真龍，是守護家鄉而無法達成愿望，帶著無盡愧疚與痛苦的存在。
眼前的上清地脈身，既然是善類，帶著這樣的愧疚與痛苦，又怎么會任由人間毀去，家鄉崩滅，而眾生皆亡？
“你很聰明。”
上清地脈身，終于這般說來。
李正景神色如常，心中想著，我本來就很聰明，金色書頁在身，如虎添翼。
“萬年以來，作為千幻神君，莪作惡無數，一念之間，可以扶持一方鼎盛勢力，也可以摧毀一方鼎盛勢力，禍及億萬眾生。”
“因為心中僅存一絲善念，所以難免有些不忍。”
“放在過往，完整的千幻神君，心懷愧疚，但依然沒有停下腳步。”
“但是一氣化三清，于是善念、惡念、本我，三者各自獨立在外，行事理念便有了分歧。”
“太清天道身，無善無惡，只為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他要斬滅善惡，維持本我。”
“作為惡念的玉清人道身，對于不擇手段，達成一切的這種理念，萬般贊同！可惜他也并不知曉，太清天道身想要滅了他。”
“作為善念，無論是對于‘太清之身’還是‘玉清之身’，我都并不認可。”
“將來大事謀劃，無論成敗，人間都要毀滅。”
上清龍脈身緩緩說道：“過往，我曾想過，如果千幻神君死了，也許……人間能度過這一場浩劫。”
祂停頓了一下，說道：“為此，天界降下了一場浩劫。”
——
昆侖之外。
太清天道身擊退了李造化，含笑說道：“上清地脈身，要造反了，我知道的。”
“嗯？”
李造化并不知道，所以有些疑惑。
而太清天道身則看向了天界，說道：“仙道正統，在我身上……而我的玉清之身，最初是借了帝血神族的血脈，嗯，那是帝君的血脈。”
帝君的血脈后人，聚合了仙道正統。
那么他就是諸天萬界之中，唯一有資格，繼承帝君大統，成為天帝的人物！
天界之上，依然忠于帝君的仙神之中，有一小部分，就是這樣想的。
“上清之身，妄圖守護人間，簡直荒唐可笑。”
太清天道身，緩緩說道：“所以他要與我為敵……但是，我給了他選擇。”
選擇就是，人間必然要滅！
那么上清龍脈身，是選擇玉石俱焚，盡數毀滅？
還是選擇成全另一個自己，然后為人間復仇？
“作為我的善念，我知道他是什么樣的性情。”
太清天道身平靜說道：“他的善，不止于眾生，也會善待自己……如果眾生難逃毀滅的下場，而元兇又不是我自己，那么他的選擇，必然是善待自己。”
吐出口氣，千幻神君平靜道：“我知道，他會選擇幫助我，而不是拖著我一起死，這也是一種善！”
——
“所以天星降世，也是一場陰謀？”
東岳府君看向了眼前的小英招。
這一匹只有巴掌大小，長著翅膀，飛在空中的小馬兒，眨了眨眼睛，露出了天真純凈的眼神。
“誰讓你入世的？”
“帝盟。”
“帝君死后，天界分崩離析，有占據中央仙宮的新帝，有東極神庭的的誕生，也有舊神一脈占據南天界區域，又有北部仙禽異獸匯聚妖神仙盟……西方則是一向有佛門占據。”
東岳府君久居人間，皺眉道：“帝盟何在？”
小英招滿是驕傲地喊道：“帝盟無處不在。”
東岳府君頓時明朗，說道：“所以，帝君隕落之后，忠于天庭的仙神，無力回天，不能挽回天庭的崩裂……選擇加入了各方天庭勢力，暗中蟄伏，尋找機會，重聚天庭？”
“是呀是呀！”
小英招歡快地道。
東岳府君問道：“首領是誰？”
小英招喊道：“不知道呀。”
東岳府君深吸口氣。
完整的英招老妖，或許是知道的，但是這個就剩下殘魂的小英招，顯然是沒有辦法回答他了。
但是他心中愈發沉了下去。
天星降世的浩劫，跟千幻神君有關。
天界的帝盟，在幫助千幻神君？
但是這個不曾飛升的狗東西，是怎么越過趙還真，與天界聯系的？
更何況，這狗東西一向謹慎，身懷仙道正統，怎么敢與天界仙神來往？
他互相心中一震，想到了陰庭，也想到了如大周國師一樣，經過陰庭，進入天界的“鬼神”之流。
他似乎隱約要將一切都串聯起來。
但似乎還差了一些什么？
——
此時此刻，大地之下。
上清龍脈身，緩緩開口。
“天星降世，浩劫當前。”
“昔年宙光真龍，也沒能拯救家鄉。”
“再加上陰庭逆亂，加重了浩劫。”
“人間遲早要滅，就算沒有被千幻神君毀滅，也會被天界的仙神舍棄，成為滅殺兇獸的絕地……”
“既然無法阻攔毀滅的結局，我便也失去了阻攔的想法，干脆成全了太清天道身，畢竟那也是我。”
上清龍脈身說道：“所以我選擇了，等侯太清天道身，來此吞噬于我……然后霞舉飛升，殺盡天界的元兇。”
天界的元兇，自然是指，共同降下災劫于世，毀滅人間的那些仙神。
祂改變不了人間毀滅的結局，便成全另外一個自己，而希望以此，來為人間復仇。
“但現在，你似乎改變了想法？”李正景說道。
“看到你之后，我忽然覺得，人間未必沒有希望。”
上清龍脈身說道：“昨日問過新帝，你修行僅有兩年，就已經達到了這個地步……”
“盡管你身上的機緣，是得自于我，但我想來，萬年光景，任何驚才絕艷之輩，都沒有兩年之內，具有真仙上境戰力的存在。”
“哪怕窮盡人間所有機緣，都不可能做到，而你……卻在修行兩年之內，你斬了玉清人道身。”
“但如果你本事不足，玉清人道身一樣會斬掉你。”
“所以你是有本事的。”
上清龍脈身說道：“也正是你有本事，所以他讓你來殺我……他更是讓我看見了，你是個善良的人，是個可以接替我的人。”
李正景恍然大悟，說道：“一旦我接替了你，被禁錮在大地之下，不敢翻身，就會等他來殺！如果我沒有接替你，對他又造不成威脅！反正……這狗東西怎么樣，都不會虧！”
“道理是這樣的。”
上清龍脈身說道：“我之所以擁有這無窮偉力，一是人間龍脈，二是宙光真龍，你不成為我，就沒辦法與他抗衡！但是你很出色，再給你兩年，能戰勝他么？”
“一年！”
李正景看了金色書頁一眼，說道：“給我一年，我砍死‘太清天道身’！”
掛壁鳥聽得這話，總覺得怪怪的，怎么有種我跟你合謀，把你弄死的古怪之感？
“他來吞噬我，我能拖他兩年！”上清龍脈身，如是說道。
“可是人間浩劫，撐不住兩年。”李正景說道：“十方俱滅的大陣，我無法破解，更何況……陰世之中的陰天子復蘇了，他很快就要對我出手。”
“有多快？”
上清龍脈身問了一聲。
然后祂就知道，自己問得多余了。
因為中州之上，天穹破碎，巨大的門戶，浮現于無盡虛空之上。
巨大的手掌，緩緩探出，似乎能一掌拍碎整個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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