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渂做了衙役后,便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他竟是身在隱龍城。

  隱龍城除主城之外,尚還有四座中型城拱衛,而這四座中型城,和東夏一個縣城般大,也各有四小型城拱衛。小型城大小相當于東夏一個鎮。裴世渂所在的這個,便是小型城。

  雖然失憶的他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么,但竟還神奇地知道一些常識,他以為自己本是隱龍城的土著,畢竟他沒有來處,不知自己是誰,落崖后,一身盔甲也都摔落不見,他安慰自己,可能是去山崖采藥掉落,才弄得滿身的傷。

  他原本以為安心做個衙役,以后也算衣食有著。

  三個月后,衙官讓他和幾個衙役一起押著一名重犯送往城中,途中遇到山匪劫囚,兩方混戰中,衙役人少勢弱,眼看就要被動走,但那血腥激起了裴世渂骨子里的血氣,他悍不畏死的打法,加上利落的身手,一舉斬了山匪頭子,余下人頓時失了斗志,被他們一舉拿下,得知他們還搶了一個路過的行人。

  裴世渂主張去將無辜之人救回。

  那人正是老城主的兒子,私自離開家,在外游歷,他原本也有些身手,但那些山匪不講武德,不小心被他們的迷y藥給迷暈,抓上了山,正準備殺掉,接到劫人的生意,才暫時留他性命。

  山匪的老剿被裴世渂帶人給端了,老城主的兒子見裴世渂比他大不了兩歲,不但是他的救命恩人,還甚合脾氣,便隱瞞身份與他同行。

  一路,也遇到不少危險,劫囚的人一波波,刺殺老城主兒子的人也一波波,驚險不斷,兩人互相救過對方的命,一路肝膽相照,成為可交托性命的兄弟。

  入了城,裴世渂將囚犯送到指定地點,便要拿了文書回他所在的小型城繼續當差,但他的調令同時出現在交接犯人的衙所。

  得知自己竟被調到了主城,裴世渂還是懵的,他不記得前事,以為是自己以前的愿望,便安心在主城待下來。

  新的調令讓裴世渂在主城任城巡衛。

  裴世渂盡忠職守,新的兄弟白云澗也時常過來看他,日子一改之前押送囚犯路上的驚險,變得安逸。白云澗便時常來找他,趁他休沐的時候,和他出去喝酒,有時候也拉著他一起做些事。

  裴世渂知道這位兄弟的身份應該不普通,不過,兄弟相交,貴在知心,何必問來歷?

  一晃幾年過去,裴世渂已經成為城巡衛統領,另外,他和白云澗一起建了一個勢力,在隱龍城里,也涌入不少江湖人,兩人建立的,便是讓官府的律法之外的江湖人,也能有另一種約束力。

  十年后,白云澗已經成為新的城主,娶妻生子,但一向平穩的隱龍城,也發生了危機。

  白云澗的叔叔,不滿早年間父親將城主之位傳給大哥,表面臣服,其實一直在私底下發展自己的勢力,分化隱龍城的一切,他一朝發難時,隱龍城幾乎有三分之二的人與勢力皆投靠了他,白云澗措手不及,妻兒被殺,自己也重傷垂死。

  是裴世渂感覺到城中生變,急忙趕去,才救下他一條命。

  裴世渂將白云澗安頓在安全地方,憑借這么多年的努力積聚的威望和財力,揭穿了白老二的陰謀,但同時,他也被白老二的勢力追殺。

  在一次他跌下坡地后,失去的記憶恢復,他想起了一切,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等他養好傷,再次出手,終于將白老二的勢力瓦解并活捉了他。同時,讓養好傷的白云澗重新奪回城主之位。

  白云澗歷數了白老二的罪行,以及他的作亂對隱龍城的罪孽。半數士兵原本是護衛隱龍城安定,卻成為他爭斗的犧牲品,被他放火燒掉的建筑都是歷代隱龍城人們付出精力心血所建筑,如今都被毀了……

  白老二被全城公判死罪,并當眾斬了首。

  白云澗在公審之后沒多久就病倒了。

  他原本被白老二的人重傷就傷到心脈,妻兒之死,更是讓他痛徹心扉,徹夜難眠,身體已是強弩之末,根本撐不久了。

  某一天,他突然再次召集城中重要人物開會,將城主之位傳給裴世渂。

  裴世渂震驚,但那些重要人物接受度良好。

  一則之前有異心的人跟著白老二,已經被鏟除。

  二則裴世渂這些年的努力不是白費的,尤其是他救下白云澗,又再次助白云澗奪回城主之位,這中間歷經的事,早就讓他的威望僅次于城主了。

  傳完城主之位的白云澗松了口氣,也對裴世渂交了底,經過白老二的內亂,隱龍城已經大不如前。

  白老二控制掌握的三分之二的人手勢力不是假的,這場大亂下來,城中的軍隊折損過多,內耗巨大,現在的隱龍城,已經是個空殼子了。

  現在的隱龍城,雖內憂已除,但外患卻在。

  以前四國視隱龍城為香餑餑,只是咬到了鐵板,才不得不放手。一旦知道隱龍城如今的狀況,定會再次動起心思。那時,隱龍城全無自保之力,將如何自處?

  若是由四國中任何一國先發動戰爭占領隱龍城,那時候隱龍城的處境也太尷尬了。

  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四國之中尋一個庇護。

  他已經不年輕了,而且,自從妻兒死后,他心亦死。他之所以將隱龍城傳給裴世渂,也是有私心的,裴世渂有能力有本事,有膽識有見地,由他帶領著隱龍城,或者能讓隱龍城有喘息之機,再為隱龍城尋個出路。

  他雖行將就木,卻希望隱龍城即使是投靠四國之一,也能保持現狀,百姓不會流離失所,城中不會淪為馬蹄下的修羅場。

  裴世渂也將自己已起前事,他原是東夏一名軍中小將的事說了。

  白云澗很高興,建議他便投了東夏,隱龍城可以為他進身之階,亦可為他青云之梯!

  不久后,白云澗便英年早逝。

  裴世渂將隱龍城改名為云澗城。

  雖然云澗城的來由,是白云澗的名字,但是有文人大概因為白云澗曾被奪了城主之位,不想為他揚名,以其地勢為名,洋洋灑灑,引經據典,給了云澗城另一番解釋。

  裴世渂厚葬白云澗之后,便一邊歸攏云澗城中的一切,將因白老二反叛后一片亂局的現象逐漸恢復,一邊給東夏皇帝去了密信。

  這信,是裴世渂身邊的親衛親手送的。

  在恢復記憶后,裴世渂便想給父親去封信,但現在他身份特殊,云澗城如今還不是東夏勢力之一,讓人知道他的身份,只會給父親帶來麻煩。

  不過,他讓親隨暗中打聽一下,得知裴霽身體健康,精神狀態也不錯,便只得壓下思念之心,想著盡快解決這邊的一切,再親奉膝前。

  皇上收到裴世渂講敘自己失憶復憶,準備攜云澗城一起歸于東夏的密信后,甚是高興,不過,裴世渂表示,要先將云澗城所有力量全部收伏后,再帶上并入東夏版圖的文書一起來歸。

  皇上也欣然同意。

  畢竟這于他沒有什么損失,反倒是裴世渂沒死,讓他意外之余又添了幾分高興,沒死好啊,沒死,這世間于她的牽念,似乎又多了幾分依據。

  裴世渂說了他現在的身份,也說了當上的戰事,以及他失憶,至于具體過程,他自是并沒有多說。

  一則朝堂上不是說書場,他的經歷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

  二則云澗城現在的情形,不適合讓人知道。

  三則他是攜云澗城歸附于東夏,也算是把當年為何杳無音信之中做個說明,這便夠了。

  皇上高興,誰也不知道云澗城的情形,但這不妨礙他高興,畢竟,國土要增加,身為國君,哪能不開心?

  接過裴世渂遞過來的正式歸附國書,皇上著鴻臚寺卿接手國書事宜。有這份國書在,從此,云澗城便成了東夏的領土。

  皇上笑容滿面道:“裴卿,你十數年不在京城,一回京便送朕如此大一個驚喜,朕心甚慰。朕承諾,在云澗城設都護,都護之職,由裴卿你來擔任!”

  裴世渂還沒說話,沐明遠已經急道:“不妥呀,皇上,若在云澗城設都護,且由裴世渂擔任都護一職,那云澗城是皇上的云澗城,還是裴世渂的云澗城?”

  裴世渂淡淡地道:“按沐大人的說法,那吏部是皇上的吏部,還是沐大人的吏部?”

  “你……吏部當然是皇上的吏部。但那能一樣嗎?”沐明遠陰險地道:“云澗城離得那般遠,更何況以前又是由你而治!”

  裴世渂輕嗤一聲,淡然:“自臣記起舊事,就知道云澗城會是東夏的云澗城,因為臣是生是東夏人,死是東夏魂。沐大人一輩子蠅營狗茍,謀利趨害,大概理解不了軍人于國之忠誠!”

  這話一出,孔熹先贊道:“說得好!”又道:“軍人馬革裹尸,以一腔碧血報君恩。自應如此!”

  沐明遠臉色鐵青,心里鄙夷不己,什么生是東夏人,死是東夏魂,說得好聽罷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皇上亦不悅地道:“沐卿,朕知道你與裴愛卿之間有過節,你們的事,私下解決,不可朝堂喧嘩!”

  沐明遠道:“是!”

  皇上換了溫和表情,和顏悅色地對裴世渂道:“裴愛卿,朕記得威武侯府已經三代不曾襲爵,皆因無功之故,如今你立下大功,朕封你繼任為一等威武侯!子孫降襲!”

  裴世渂道:“臣謝主隆恩!”

  之前威武這個爵位由王至公,由公至侯,便不再往下承襲。現在三等威武侯府已經提至一等,降襲,至三等伯而止,這便是六階。六代子孫之中,不可能再無一人立寸功,若子孫不肖至此,那就是威武侯府氣數盡了!

  沐明遠羨慕得眼睛都綠了。

  他十年寒窗,二十年經營,好不容易得到吏部尚書之位,一個已經沒落的威武侯府,三代沒法襲爵,都要被收回爵位了,現在竟然又復爵,而且還成了一等侯!

  這裴世渂,怎么就這么好命呢?

  早知道裴世渂有這樣的運氣,當初他又何必這樣去對付裴家,又何必讓裴漪死呢?這樣的岳家,不比當初僅是七品縣令,要靠他扶持,才能在如今勉強升為三品的孔侑強?

  可惜這世上最缺的就是后悔藥,何況十幾年的時光過去,他的悔意也早就磨滅在了曾經的一次次為前途算計,為利益鉆營中了。

  裴世渂的封賞下來,自然有一波人向他道賀。

  這些人未必與裴世渂有什么交情,甚至有人連認都不認識。

  他們中,一部分是因為裴世渂立下大功,將云澗城并入東夏版圖,這是利國的好事,而且,一人十多年的努力,得了云澗城這樣一個地方,原本可以悄悄接走老父,從此在云澗城里做獨據一方的城主,卻愿意仍然回到東夏。

  另一部分人,則是覺得,如今裴世渂成為一等侯,乃是朝中新貴,打好關系很有必要,誰知道哪一次就用上了呢?

  看著那些向裴世渂道賀的人,沐明遠更是心中暗恨。

  一等侯只是爵位,不是實職,都護是二品,屬于封疆之吏,他還是從一品呢,而且是京官。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大皇子馬上就要成功了,等他得了從龍之功,會第一時間建議新皇將裴世渂的爵位一捋到底,還想傳六代,做夢吧!

  皇上既然施了恩,也就不吝了,又道:“裴侯,十余年之前,朕曾面見于你,你亦許下承諾,不立大功不回!如今你做到了,朕亦兌現當初承諾,許你提一個條件,你可想好提什么條件了嗎?”

  裴世渂聞言,眼中悲憤之色一閃而過,他跪下,沉聲道:“皇上,當初臣離鄉,唯一放心不下之事,便是臣那妹子,死得不明不白,臣每每想起,錐心刺骨,不能成眠。我這個做兄長的無用,連為妹妹求個公道也不曾,如今,臣舊事重提,懇請皇上準許,開棺驗骨,查明我妹當年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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