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著阮字木牌的車馬隊伍調轉方向，原路返回。
東市外這片空地兒上的人群越聚越多，不遠處，人群中央，黃氏跪在地上，這會兒已經進了六月，她身上卻還穿著冬天的襖子，那襖子已經破得看不出原樣，顏色也洗的發白，她身邊跟著的孩童穿著打扮和她無二，姐弟倆手上各舉著一張用白麻寫成的血書，哭得好不凄慘。
“求圣上、求青天大老爺替我黃家做主！王耀宗害我爹娘，王氏多人污我清白，害我淪為娼妓......圣上，求圣上，求青天大老爺替民女做主！王氏滿門，作惡多端，欺我辱我......”
黃氏聲音羸弱，卻字字如杜鵑啼血，聽來難免叫人心生哀怨。
閻明讓人扶她們姐弟起身，黃氏卻不肯，只一個勁地搖頭，又說著請青天大老爺替她黃家做主，大有不得一個準信兒她就不起來的架勢。
邊兒上不少婦孺這會子已經跟著落了淚，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寧王蹙眉，臉色不大好看，“閻大人，還是先把人帶走.......”
這般鬧下去，成什么樣子了？
“不急，再等等。”閻明兩手負在身后，語調極緩，“人家既是來申冤的，那總得，讓她把這份冤枉，好好說道說道，最好，人盡皆知。”
畢竟，她狀告的，可是王氏。
王氏一族自好幾百年前便傳承至今，雖掛的是瑯琊王氏的名頭，但實際上，族中子弟吃喝嫖賭早不是什么秘密，什么瑯琊風骨，早被這些人丟了個一干二凈。若不是王錫那個老家伙拉的下臉給圣上做墊腳，這會兒，王家早被那起子不肖子孫敗沒了。
如今王錫風頭正盛，這女子的委屈，這會兒不當眾說出來，等進了官府，可就沒機會說了。
寧王聞言，一顆心往下沉了沉，閻明為官清正，又最是一根筋不過。他早年在地方做小官，曾為了替一賣油老者做主、要回村中惡霸少給的銀錢，愣是得罪了當地縣令，若不是他岳家西寧侯出面，這會兒哪還有閻明這個人？
就那么一點小事，閻明都能死抓著不放，更遑論這回黃氏的事兒了！那可是涉及兩條人命的案子！
寧王咬了咬牙，今兒出門怎么就忘了看黃歷！和閻明碰到了也就罷了，怎么還能遇上民女狀告王氏這樣荒謬的事兒！這回，寧王真是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眾目睽睽之下，他怎好一個人離開？那不是給人遞把柄嗎？可若是不離開，那就是開罪了王錫......
寧王滿心憤懣，忽的被身側的內侍黃田拽了拽衣袖，“王爺，您瞧！”
他順著黃田所指的方向望過去，這一望，可不得了！
那不是陳明敕那小子嗎？他怎么來了？
這廂，陳集一手搖著折扇，悠哉悠哉地從人群中穿梭而過，百辟青犢各站一邊兒，一邊喊著，“讓一讓，讓一讓，”一邊替他撥開擋在身前的圍觀百姓。
旁人擠著看熱鬧，全都是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陳集不一樣，他從人群后方走到人群前，憑著這一手影衛開道的本事，愣是半根頭發絲兒都沒亂，照舊一副風流公子的模樣，一派瀟灑地立在人群前方。
這位置，是他讓公孫鑄特意算出來的，這地方風水好，站這兒看熱鬧，最合適不過了！
“殿下，殿下，寧王爺瞧見您了！”青犢眼尖非常，才站定，便瞥見了那邊兒寧王看過來的目光，連忙湊到陳集身邊說道。
“爺看見了。不用你說，這么點兒距離，誰還能看不見？”陳集拿扇子敲了敲青犢的腦門兒，隨后抬手朝寧王遙遙揮了揮，臉上泛出一抹燦爛至極的笑。
這個臭小子！
寧王一口銀牙差點兒咬碎，要說先前他還奇怪怎么今兒就和閻明這萬年不出門的老東西撞一塊兒、還遇上了人家當街狀告王氏這種事兒，可等瞧見陳集露面，寧王頓時便明白過來了。
合著都是這小子瞎摻和了一腳......嗯，他也沒那個本事鼓動閻明出面，這一回，大概是閻明自己的意思，明敕那臭小子，頂多是算計了自己一通......
這個黃氏，大概是那小子找出來的，這一通鬧劇，大約，也是他一手安排的。有閻明出頭，再加上自己也在，圣上和王錫那邊，也不會把目光放在他身上，這一出鬧的，既能扒了王家那層虛假的臉皮，又能不費吹灰之力全身而退，明敕這小子，還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
六弟生性耿直，怎么就養出了明敕這樣滑不溜秋的兒子？
寧王心底一聲苦笑，看來，這朝廷里的安穩，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王爺。”黃田低低提醒了寧王一句，“閻大人，要替那黃氏出頭做主了。咱們要不要跟上？”
黃田跟在寧王身邊多年，對他家王爺的擔憂，自是一清二楚，這會兒這場面，王爺留在這兒，無端端就是招仇恨的主兒。
寧王嘆了口氣，“過去瞧瞧吧。”
他一直以來都不愿攪入皇位之爭，可這事兒，到底由不得他......若是讓他在圣上和燕王一系中選一個，他倒是更愿意選燕王一系，圣上這些年，越發多疑了，他這五城兵馬司的職務，也不知能保多久。
圣上眼底，斷然沒有閑散王爺這一說法，這幾個王爺，都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第一步奪權，第二步削爵，第三步，就得要了他全家的性命，當年的懷王，不正是一步步被逼到那地步上的嗎？自己府里，還有那么多兒女妻妾，就算為了他們考慮，他也不能坐以待斃。
“殿下，殿下，寧王爺真上前了！”青犢又是一臉激動，真被他們世子爺說中了！
“嗯，王叔心性良善，最見不得這等欺男霸女之事。”陳集搖了搖折扇，一臉淡然。
寧王這選擇，他早有預料。
這幾位王叔里，也只有寧王有膽識又是個腦子清醒的，所以，他今兒才會推寧王這一把。
陳集用扇子戳了戳青犢，“去告訴鄭京兆一聲，這東市附近鬧成這樣，咱們京兆府怎么能沒人來？都過去好幾天了，顧遂遠也該能下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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