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說如今才十六歲，卻已經在卷珠簾學了五年的曲兒，洪清眼底閃過一絲憤懣，可又怕壞了萬年先生的大事兒，到底沒敢拍案而起，只搖頭嘆了口氣。
杜鵑不懂他為何嘆氣，還當洪清是看不上自個兒這一手技藝，忙說道，“奴家還會唱陽春奏呢，之前幾位在書院念書的小郎君，都愛聽這個，要不奴家給這位小爺唱一曲？”
說著，就要轉身回去找她的琵琶，洪清趕緊出聲把她叫住，“唱就不必唱了，方才兩曲，已經夠好了。”
杜鵑站住腳，回身一臉怯生生地瞧著萬年先生，進門前，媽媽就交代了，這一老一少里頭，這老的說了才算話。
萬年先生招招手，“他就是容易悲傷春秋，你剛才唱的那一曲兒，算是唱到他心里頭去了，這會兒正難受呢，不必搭理他。我就覺得你唱得好。”
“是，是，我也這么覺得。”洪清忙跟上一句。
杜鵑松了口氣，笑著朝萬年先生和洪清屈了屈膝，“謝二位大爺夸贊。”
說著，便主動上前去給萬年先生和洪清倒酒。
這事兒，杜鵑早就做了不知多少回，這倒酒的姿勢、酒壺該拎多高，這都是媽媽特意叮囑過的，她駕輕就熟的做出來，把酒水給洪清和萬年先生遞過去，笑吟吟地道，“這是咱們卷珠簾的梅子酒，都是樓里的師傅自己釀的，比外頭好上不少，吳大人就愛這個。”
洪清捏著酒杯，聽見杜鵑這話，倒是沒先忙著喝酒，只一臉的若有所思，視線轉向萬年先生。
萬年先生哈了一聲，挑眉望著杜鵑，“老吳愛這個？我怎么記得，他和我說的是，你們這樓里頭桂花釀才是最好的酒。這梅子酒我可沒聽過，莫不是，你們覺著，我們倆是外地來的，不知好壞，便隨意拿些來糊弄我們？”
杜鵑面皮一緊，忙不迭給萬年先生和洪清賠了不是，“是我記得不清楚了，吳大人好一段日子沒過來了，這幾天我忙得暈頭轉向，說話不過腦子，竟連這個都弄錯了，二位爺莫怪，快，去給二位爺拿桂花釀來！快去！”
后頭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哎了一聲，撒丫子就往外跑，杜鵑留在屋子里又是賠笑又是賠不是，一臉的擔憂害怕。
小丫頭直沖下樓，拐進后院兒，奔著老鴇歇腳的屋子去了，一進門，連氣兒都沒喘勻，便急急把里頭的情況給說了，“回媽媽，那倆人說了吳大人愛喝桂花釀，還說咱們是瞧著他們人生地不熟，故意哄他們玩兒呢。”
老鴇歪在榻上，正閉著眼睛由小丫頭捶著腿兒，聽見這話，她睜開眼，極慢地嗯了一聲，想了想，吩咐那丫頭道，“再送些吃食上去，就說是我給他們賠罪的，杜鵑年輕不知事兒，讓二位爺擔待一些。和樓下說一聲，一會兒，少收他們些銀錢。”
“哎。”小丫頭領了吩咐，忙不迭又下去辦事兒。
萬年先生和洪清在卷珠簾呆了半天，直到夜幕降臨，二人才從里頭出來。
直至上了馬車，洪清才抬手擦了把汗，看著袖口上擦下來的一圈兒胭脂，洪清簡直想哭，“這差使，可真不是人干的。”
那個杜鵑姑娘蹭上來，他簡直連推都推不開。莫名其妙被蹭了一臉的胭脂水粉，這事兒，若是叫金枝知道了，還不得跟他鬧起來。
他這一趟差使，可真是犧牲太大了！
萬年先生瞅著他，哈哈大笑道，“這溫柔鄉，換做別人還巴不得過來呢，咱們這一趟還是陳集出銀子，你這是不會享受。”
洪清把腦袋搖的像個撥浪鼓似的，“可別了，可別了！”
什么享受，這對他來說，跟處刑沒什么區別了！
萬年先生摸著兩撇胡子，朝他嘿嘿一笑，說道，“享受不了，也得忍一忍，咱們明日還來。”
“啊？”洪清張大了嘴，心底簡直苦不堪言。
甭管洪清怎么想，反正，萬年先生是去哪兒都帶著他。
倆人接連去了卷珠簾四五日，他們出手又大方，人也好說話，再加上洪清生的清俊些，便更是招人喜歡了。
到后頭，卷珠簾幾個姑娘都知道這兩位上京來的貴客，見他們來了，難免都要湊上去說上兩句好聽的，再調戲調戲洪清，到拿了賞錢，才高高興興地說著吉利話退下去。
這幾天下來，萬年先生通過姑娘們的嘴，多多少少也了解了福州官員的那些事兒，回去后，萬年先生專門拿空白冊子，把這些福州官員們一一列出來，將從姑娘們那兒聽來的事兒，以及劉老頭那邊遞過來的消息記錄在對應的人身上，三五天的功夫，那冊子便寫滿了字。
洪清望著萬年先生那本厚冊子，身子往后仰倒，靠在椅背上，一臉的生無可戀，“明兒咱們還去嗎？”
“咱們不去。”萬年先生提筆，在冊子上寫寫畫畫了兩下，跟著放下筆，從冊子上撕下一頁來，扔給洪清，“明兒，你去找梅遠，讓他幫忙，找幾個脾氣烈的人去卷珠簾，就照著這紙上的日子和時辰去。銀子你也拿給他們。”
洪清手忙腳亂地伸手接了紙，來回看了三四遍，臉色越發變得慘白。
“你要，殺人？”洪清顫著聲音，抬頭望向萬年先生。
萬年先生回望著他，語氣冷靜至極，“有何不妥？”
“這是殺人........”洪清忽的站起身來，手里頭的紙被他捏的皺成一團，萬年先生的計劃，他看懂了。
他打算用卷珠簾里老鴇和那個叫鄭大的龜公的命，來撕開福州這道口子。
或許，還不止這倆人的命。真要是按萬年先生的安排，營造出海寇燒殺搶掠的局面，那整個卷珠簾里，又有誰能逃得開？花樓里的姑娘、小丫頭，乃至于客人，又能有多少逃開的？
萬年先生轉身坐回椅子上，先呷了口茶，這才慢悠悠道，“殺人又如何？這幾條人命，換來更多人的活路，就算神仙來了，也只會鼓掌叫好。”
說著，他斜了洪清一眼，“你莫不是還覺得，能到那地方去的，還有好人吧？”
那地方，就是人間地獄，所有的怡紅快綠之景，皆是踩在姑娘們的身軀以及家人頭上建造的。
這樣的地方，早該一把火燒了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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