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荊瞪著他，他什么時候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了？
“你別這樣看我，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那位阿爹來了之后，你是不是寸步難行？
早前的那些爽利勁兒，倒是都被父子情給揉成了一灘水。”陳集把那腰扇掉了個頭，拿長扇柄戳了戳王荊的胳膊。
王荊把手抽回來，低聲道，“倫理綱常壞不得。”
“誰讓你壞倫理綱常了？你看看，你這不是又鉆牛角尖了？這世上若都是非黑即白的，那大家豈不都得成了壞人？”陳集一臉不滿，他最不愛跟這些學究說話，就因為這個。
尤其是王荊這樣標榜著自個兒是‘君子’的學究，最是可怖，認定了一個道理，便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王荊不做聲，也不看陳集，只垂首盯著自己的掌心。
“得，我就知道你必定如此。那你就聽我說。第一，你阿爹這邊，只要讓他乖乖的在屋子里呆著，不出來哭天喊地的鬧，是不是就沒什么大礙了？”
陳集豎起一根手指頭，在他跟前來回晃了一遍，又豎起第二根指頭，擺了擺，接著道，
“第二，你若是繼續這么耽誤下去，先前你做的那些事兒，豈不都是白費功夫了？辛辛苦苦籌謀那么久，好容易干了這么一件好事，若是，因為家里頭的緣故，又縮回去，王四爺，你就心甘情愿嗎？
你必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否則，這會兒你早該順了你們王家的意思，乖乖躲到后頭去，把這事兒騰給王家另外的人接管。”
王荊攥緊手心，臉上神色越發沉下來，陳集這話，字字句句都說對了。
他確實不甘心，也不情愿。
“還有，這最后一點。”
陳集頓了頓，把腰扇立起來，落在桌上點了兩下，“前幾日，我留在上京的暗探遞了急信來。”
“暗探？”王荊揚了聲音，忍不住問了句，“你好大的膽子，那是都城，是上京，你.......”
陳集留暗探的事兒，不算什么稀奇事兒，就連他們王家在宮里頭也有眼線人手，這不足為奇。
可他把這事兒這么光明正大的說出來，還是對著自己說出來，王荊便不可能不驚訝。
陳集白他一眼，“這事兒，我不說你心底都應該猜個七八分吧？這會子有什么好驚訝的？”
王荊噎了噎，陳集這話，他真沒辦法接。
“你們王家這會子拿你當叛徒看，肯定不會把這些告訴你。”
陳集撇嘴，接著道，“我接到的消息是，大約半個月前起，宮里頭多了一位‘鶴虛’道長，說是，最擅煉丹養身一道，有延年益壽的道法加持，圣上最近精神大好，一天天生龍活虎的，白天上朝不困了，晚上和新入宮的.......”
王荊瞪著眼，接連咳嗽了好幾聲兒，這叫什么話？什么話？！
“你們讀書人就是事兒多，這也說不得那也說不得。”陳集瞪了回去，干脆轉了個話音，“總歸，這位鶴虛道長，很有幾分本事，圣上如今，最信重他。說是這才半個月功夫，圣上就已經吃了七八回那道士煉出來的所謂能延年益壽的仙丹了。”
“胡鬧！”王荊幾乎拍案而起，額上的青筋再度繃起來，咬牙道，“朝廷里，難道都糊涂了不成？怎么能任由圣上如此沉溺這些歪門邪道之術！”
陳集聳了聳肩，“這話，誰曉得？圣上如今，連唐大家都不見了，誰還能勸得動他？就連寧王叔想多說兩句，圣上都不愛聽。”
“那其余人呢？宮里頭，皇后娘娘最是明事理，圣上這樣，她怎么沒勸？”王荊一時急上頭，這話一出口，他便自覺失言，慢慢閉上了嘴。
“勸？怎么勸？那是皇上。皇后娘娘便是有三頭六臂，都不敢違背皇上的意愿。更何況，她也沒有三頭六臂。”陳集嘖嘖搖著頭，王荊聞言，臉色越發沉下來，整個人呆坐在原地，更是一聲不吭。
他這樣，陳集倒是不驚訝。
王荊這樣的讀書人，是從骨子里頭透出來‘天地君親’的信仰，于他而言，忠君之事，便是最要緊的。
皇帝再怎么昏庸糊涂，只要他一朝是皇帝，王荊都不可能棄之不顧。
何況，往上細數，包括前朝幾位皇帝在內，但凡是沾染上所謂‘長生之術’的，全都沒一個好下場。
前朝那位末帝，不就是因為信了這些玩意兒，抬舉妖道，害的百姓名不聊生，國不像國、家不像家，還把自己折騰的人不人鬼不鬼.......
陳集又掃了他一眼，見他跟個木頭人似地呆著，一時也覺著可憐，大齊朝廷里，盼著皇帝好、一心效忠皇帝的人可不在少數，若不是他自己疑神疑鬼，不把百姓放在眼底，如今，這境況也會大不一樣。
明明有更好的路子可以走，皇帝偏要選擇一條最難走的......這樣的偏執性子，也難怪，當初太后覺著他不適合這個位子了。
“祖父呢？王家，難道沒有人出面嗎？”隔了許久，王荊才啞著嗓子問出聲來。
祖父雖重功名，可他必定容不下這些歪門邪道之術，圣上如此作為，祖父，總該出面攔一攔的。
王荊抬眼盯著陳集，眼神說不出的騏驥，然而，陳集卻只頂著他這眼神搖了搖頭，慢吞吞道，“這事兒，你祖父還有你們王家，都不會出面的。那個道士，和賈固安淵源頗深，進宮之前，你祖父還和他一道吃過茶說過話呢。”
他今兒找王荊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
王家知曉他的性子，必定不可能把這些說給他聽，那位王大老爺在王荊跟前，除了倚老賣老，拿著父子情來鉗制王荊之外，必定，也是說一些王家多為難的話來糊弄他。
王荊畢竟是王家傾全族之力供養出的下一代家主，就算這會兒違背了王錫的話，王家，想必也舍不得直接趕盡殺絕，這一株好苗子，他們勢必不可能輕易抹殺。
至少，在王荊替王家辦上幾樁大事兒之前，不會輕易被抹殺。
也因此，王家私下里這些腌臟事兒，必定不可能叫王荊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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