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這人,向來不謙虛。”無咎公子抿了口酒,扭頭看著不遠處的假山池水,
“我能有這份天資,全賴先祖余慶,十三歲之前,我一直在山中閉關,不問世事,只學這經世安邦、以及祖上傳下的本事兩道,其余的,我什么都不會。
后頭下了山,多虧老師耳提面命,至少,教會了我最簡單的吃穿住行。”
說到這兒,他自個兒先停下來,抬手指了指自己,又看向一臉發懵的萬年先生,笑著道,“先生大約想說,吃穿住行,誰都會?”
萬年先生噎了噎,又點了點頭,他還真想這么說。
吃飯穿衣裳,出行,再說這找地方下榻,這不都是常識?誰還能不會了?
“對尋常人來說,這是常識,對我來說,卻不是如此。十三之前,我長在山里頭,每日里面對的,就是幾位專門教導我的先生,以及手下的人,偶爾得見父親,他也總對我說,我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學好先祖留下的東西,就足夠了。
有一段日子,我連吃飯穿衣,都要人伺候,說出來不怕老師笑話,我年過六歲,還在要人喂飯吃。十三那年,教導我的其中一位先生溺水而亡,我隨阿爹去祭拜,阿爹要我做一篇祭先生的文稿,我卻不明白為何要做。
我與阿爹說,我當日的書還沒念完,那個點,該回去做功課了,阿爹聽了這話,第二日,就把我叫過去,說讓我下山跟著新的老師歷練,這一回,要學的,是悲憫之心,是人情世故。”
他阿爹給他找的新老師,便是投奔到四九城的萬年先生。
阿爹說,萬年先生祖上原本與他們是一家子,后頭不愛江湖里的營生,干脆便分了宗,只做行腳大夫,四處游歷。
他下山的時候,阿爹只告訴他,跟著萬年先生好好學。
他點頭應了,下了山,被人帶到洪都城外,就在一間極小的茶館里,被人灌了兩杯烈酒,那是他頭一回喝酒,也是他頭一回見識世間百態、人情冷暖。
后頭,他就跟著萬年先生,在這幽州四處游歷,見識民生、又順道幫一幫窮苦的百姓號脈開方,有時候,還出去擺義診攤子,那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他學到了極多東西,至少這吃穿上,不用人伺候,他也能自理了。
“若不是有老師,我這會兒,估計還得要人伺候穿衣。”無咎公子直起身,朝萬年先生舉了舉手頭的酒杯,“這杯酒,我早該敬您。”
萬年先生一時惶惶,頂著滿頭大汗舉起酒杯,與他一同對飲了一口。
一口冷酒下肚,激得萬年先生渾身激靈了一下。
無咎公子覷著他,笑道,“這酒還得熱了吃,去拿了泥爐來,就在這兒現燙。”
下人應了,退下去,很快搬了一只紅泥小爐來,連帶著還有一只專門用來熱酒的酒壺,無咎公子親自接過,一面動作嫻熟的燙酒,一面繼續接著方才的話往下道,
“這些,都是從前老師教過我的。若不是有您,我也不會有這七八年的游歷經歷。”
讀書一道,并非死讀書,有句話說得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遠比書上所寫的,更能叫人印象深刻。
他這一趟游歷,所見之景,發人深省。
萬年先生已經被他說得發了懵,怔怔地坐那兒聽著,思緒一時飛遠,他自認是個聰明人,也自認能被人稱呼一句先生,可無咎公子這一句老師,他卻總覺著受之有愧.......他以為自己什么都沒能教他,可這會兒聽無咎公子提及,自己似乎,還挺重要?
“這幾年,我走遍大江南北,就越發覺著我這點本事,壓根不算什么。我空有一肚子墨水,卻救不了那些貧苦之人,空有祖上傳下的醫術,卻也做不到妙手回春。
我見過太多人死在我面前,或是餓死、或是貧病交加而死,亦或者是,被人陷害后渾渾噩噩而死......”
無咎公子垂下眼,瞧著這爐子里冒著紅光的炭火,“死去的人太多,我卻只能無所作為。”
萬年先生回過神,長嘆一聲,“世道如此。公子不必自責。”
這些年,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朝廷不仁,已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底層百姓一年比一年困苦,或許也有好官,可好官太少,能做的事兒也太少,實在是,無能為力。
眼下的困局,絕非一人能解。
這是整個大齊的事兒。
“是,我知道世道如此。世道不好,所以得去改變他。”無咎公子從地上撿了拿了根樹杈子,伸進去爐子里攪了攪,“我做不了這個人,但明敕兄可以。”
萬年先生一愣,旋即恍然,公子說得,陳明敕那小子比他強,原是從這點來說的?
要是如此說來,公子這話,倒也算不得錯!
陳明敕身份地位擺在那兒,他既是皇室子弟,便合該站出來,替天下人行大義之事。
這些話,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從公子口中說出來,這可有意思了.......
沒等萬年先生理出個所以然來,外頭就有人來傳,說是燕王世子身邊的青犢護衛求見。
無咎公子抬抬手,叫人放他過來。
青犢送了東西來,又代陳集向他們二人問了好,順帶著,還提了一嘴,說那一副白玉棋是他們夫人特意命他送的。
無咎公子摸著那溫潤的棋子,笑起來,“世子夫人好眼光。”
“我們世子也是這么說的。”青犢極快地接了話,“好多人都這么說,我們夫人在外頭,素有賢名。”
無咎公子大笑,“那看來,改日我得拜訪拜訪世子夫人,看看這女中豪杰的厲害。”
青犢客氣了兩句,便不再打擾,極干脆的告辭離開。
等人走了,無咎公子笑瞇瞇地讓人把東西收下去,轉頭瞧著身邊坐在竹椅上的萬年先生,“你見過這位世子夫人沒有?”
萬年先生收回思緒,忙點了點頭,“見過幾回,要我說,這丫頭比陳明敕聰明,她做事更穩妥些,就是太老成,年紀輕輕,倒像是,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歲似的。”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