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沈聆妤驚在謝觀的這句話裏。因為愕然,她那雙濕漉眸子裏的難堪也被她暫時拋之腦後了。
一時之間,沈聆妤竟是沒能分清謝觀這話是真還是假。
月事向來是女子專屬。難道男子也有月事?如謝觀所言,不是每月都來,毫無征兆來一次?
她這回就是毫無征兆,打了個她一個措手不及。
“若男子每次都是毫無征兆,那豈不是太慘了些……”沈聆妤呢喃般。低柔的聲線飄進謝觀的耳中。
“也……不算完全沒有征兆。”謝觀說。
沈聆妤明眸輕轉,她望著謝觀,壓不住心裏的好奇,又覺得不該過問這樣的私密事,拚命壓著好奇,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
謝觀瞧她這樣子好笑,突然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臉頰。
可惜她臉上沒什麼肉。
謝觀起身下床。沈聆妤急忙說:“我自己能處理好。”
她挪著身想要下床坐進輪椅裏,卻尷尬地發現又將褥子蹭上了血汙。
“別下來。”謝觀走到一側的桌子旁,在一個盒子裏麵翻找著。傍晚時,他看見月牙兒將沈聆妤要用的東西放在這盒子裏。
謝觀背對著沈聆妤,沈聆妤望著他在那個盒子裏翻來找去,臉上不由燒起來。
當謝觀轉回身,沈聆妤看見長條布袋子搭在他修長的手掌中,她的臉徹底燒熟。
謝觀卻並沒注意到沈聆妤的臉色,他正低著頭打量著手裏的小玩意兒。他停在床邊,沒急著把女子的月事帶遞給沈聆妤,而是指腹輕輕撫了一下上麵的蓮花繡紋,說:“還挺好看。”
沈聆妤局促地用力攥了下被子。
謝觀摩挲著布袋子上的繡紋,皺了眉,詫異問:“這針腳不會磨嗎?”
沈聆妤突然欠身,伸手從謝觀手裏將東西搶過來,又飛快地扯下床幔。
謝觀愣住了。這可是他第一回看見沈聆妤動作這樣快。
這乾霄宮寢殿裏的床是圓床,床幔一條條墜下來,並不算嚴絲合縫地遮攏。
垂墜的白色幔帳後,傳來沈聆妤悶悶的聲音——
“不雅,陛下避諱,不要亂看。”
謝觀覺得沈聆妤有點莫名其妙。
他又不是沒看過。
她全身上上下下,裏裏外外,他哪裏沒見過?
謝觀緩步轉身去衣櫥,給沈聆妤重新找了一套幹淨的寢衣,隔著幔帳縫隙,遞給她。
沈聆妤將自己收拾好,看著弄髒的褲子和褥子有一點犯難。她一手掀開床幔,一手拿著褪下來的髒褲子,悄悄瞥一眼謝觀,小聲說:“我很快就能收拾好……”
說著,她就要伸手去拉輪椅。
謝觀大步朝她邁出一步,直接將她從床上抱起來,放進輪椅裏。
沈聆妤安靜地坐在輪椅上,看著謝觀沒有喚宮人,而是他自己手腳麻利地換了被褥,再從她手裏拿過褪下的髒褲子,扔進浴室裏。
兩個人重新躺在圓床上,謝觀將沈聆妤撈過來,嵌在懷裏抱著。沈聆妤的臉邁進謝觀的胸膛,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到屁股後麵,不安心地整理了一下。
沈聆妤覺得身上不方便,住在謝觀這裏更是不方便。她小聲說:“陛下,明天我就搬回坤雲宮吧?”
沈聆妤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他的回應。她琢磨著謝觀應該是睡著了。確實不早了,沈聆妤也閉上眼睛慢慢睡去。
第二天,沈聆妤找機會又向謝觀表達了想要搬回坤雲宮。
沈聆妤坐在床上,謝觀背對著她立在桌邊。沈聆妤看不見他的表情,說完之後,小心翼翼地問:“好不好?”
謝觀正在割手,他垂眼看著鮮紅的血珠從傷口裏湧出來,再墜進湯藥裏。一股愉悅滿眼開來,他緩聲道:“天寒不能吹風。月事期過了再搬。”
沈聆妤一下子苦了臉。若月事過了,她就不急著搬走了呀!
謝觀拿起一旁的紗布,慢條斯理地在手指上輕纏幾道止血,然後端起湯藥遞給沈聆妤。
沈聆妤目光在謝觀纏著紗布的手指上凝了凝,她接過湯藥,低著頭喝起來。
謝觀立在一旁,微瞇著眼欣賞著。他盯著混著他血液的粘稠湯藥沾上沈聆妤嬌柔的唇。想象著他的血液貼上她的唇齒,流進她的細頸,再被她吞入腹中。
他們兩個人好像短暫地融為了一體。
好像……還不夠。
沈聆妤喝完了。她抬起頭,抿了下沾著一點藥汁的唇。她眼前突然籠罩下來一片陰影,緊接著她的臉便謝觀抬了起來。
他吻上來,去吻她充滿苦澀的唇舌。
謝觀動作突然,沈聆妤毫無準備,微微驚詫之餘,手中捧著的空碗跌落,清脆一聲響,摔得幾瓣。
可誰也顧不上一個摔壞的碗。
謝觀捧著沈聆妤的臉,用力地去索吻。片刻後,謝觀又將沈聆妤壓在圓床上,他將舌探入沈聆妤口中,低聲:“咬我。”
沈聆妤懵懵地,依言輕輕地咬了一下。
謝觀用力吮了一下,再命令:“用力咬。”
“再用力!”
沈聆妤緊緊閉著眼睛,直到感覺到口腔間的甜腥味兒,她才後知後覺自己將謝觀的舌咬破了。
她睜開眼,整個人呆住。
謝觀卻唇畔扯出一抹笑來,他極盡溫柔地親一親沈聆妤的唇角,再摸一摸她光膩的臉頰,低聲:“沈聆妤,你快點好起來。”
沈聆妤心口怦怦跳著。
謝觀貼在她耳畔說話,他的氣息燙著她的心跳。
又過五日,沈聆妤這次突然降臨的月事終於結束。她挪著輪椅到書案後,去批閱堆積成山的奏折。
謝觀並不在乾霄宮——他今日終於肯去上朝了。
沈聆妤翻閱著奏折,很快發現許多折子裏都在說同一件事。大臣們借著上元節將至,勸陛下選秀納妃,早日擁有皇嗣。
沈聆妤沉思良久。她知道自己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她默默將提到選秀納妃的折子放在一起。
朝堂上,臣子們委婉地表達大年初一的祭天,陛下的行為不是那麼完美,應該有所彌補。
謝觀懶洋洋靠在龍椅上,帝王冠珠簾輕偏,珠簾的影子落在他心不在焉的冷峻麵容上。
進諫是臣子的本分,對暴君的每一次進諫何嚐不是硬著頭皮冒著性命危險。好在今日陛下似乎心情不錯,至少沒殺人。
既已諫過,臣子們亦不敢再多說。
“說完了?”謝觀站起身。
魏學海趕忙提聲宣退朝。
諸臣跪地,恭送陛下穿過長殿。
早朝散去,朝臣們沒有及時離去,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議事。他們又將遊寧圍在中間,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他們希望遊寧能以帝王表兄的身份勸諫幾句。
不用這些朝臣說,遊寧也有勸諫之意。他辭過大臣們,跟著引路太監,往謝觀的書房去。
謝觀懶洋洋靠著椅背,教鸚鵡說話。
遊寧得了話,坐在他對麵。遊寧斟酌片刻,道:“允霽,蘇將軍和秦將軍對祭天那天的事情皆有不滿。”
謝觀“嗯”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他們心裏一定在想謝家隻活下來一個人,怎麼就偏偏是我?若是其他幾位郎君該多好。”
遊寧站起身,一掀長衫前擺,在謝觀麵前跪下來。
謝觀瞥向他,臉上沒什麼表情。
“我知道有些話能招惹殺身之禍,可不得不說。”遊寧正色道,“謝家血仇不可能不報。你率眾殺回京城,最主要是為謝家報仇,而並非垂涎帝位。”
“允霽,你既無心理政,又無心選秀納妃栽培皇嗣。為何不及時抽身而退?”
“並非垂涎帝位?”謝觀輕笑一聲。他突然收了笑,眸色也在一瞬間寒下來,盯著遊寧,問:“誰告訴你的?”
遊寧一愣,繼而脊背一寒。
他來說這些話之前,做了許多思想準備。他深刻明白麵前的人是經曆過滅族之恨的篡位帝王,早已不是君子如玉的少年表弟。
謝觀收回了盯著遊寧的目光。令遊寧懼然的壓迫感突然散去。
“表哥起來說話吧。”謝觀懶洋洋地灑了一捧鳥食,看鸚鵡跳到桌子上啄食。
遊寧遲疑了一下,才敢起身。
“表哥是覺得我這昏君是一大害,不如退位讓賢。”謝觀語氣悠然,“山河萬裏,帝王為尊。如今想殺誰就殺誰,全天下都跪在我腳下。我是腦子進水了才把皇位拱手讓人。”
遊寧語塞。
他抱著最後的期望,再勸:“既如此……以陛下的能力足以成為名垂青史的一代明……”
“沒興趣。”謝觀打斷他的話。
遊寧再次語塞:“可、可是……”
謝觀開始不耐煩。
“可是我這皇帝這麼混下去,早晚被人趕下去?”謝觀哈哈大笑,他抬手,漆明深邃的眸中浮現熱烈的期待,“這帝王之位,能者居之。孤等著。”
遊寧望著麵前的年輕帝王,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從未認識這位表弟。
遊寧回府時心事重重,他又將心事寫在臉上。
楚星疏打量著他的神色,施施然迎上去,柔聲問:“這是怎麼了?”
遊寧不知從何說起,也不願意將公事拿回家裏說。他在書案後坐下,一邊翻看著送還回來的折子,一邊與楚星疏閑話。
楚星疏“咦”了一聲,道:“這不是聆妤的筆跡嗎?外麵傳陛下的折子都是別人代筆批閱,竟是聆妤嗎?”
遊寧愣了一下,心裏突然有了個主意。他緊緊握住楚星疏的手,認真問:“念念,你說若皇後想跟去上朝,陛下會不會允?”
楚星疏訝然:“哪、哪有帝王上朝帶著皇後的?那不是殘暴昏君之舉嗎?”
她說完,小夫妻四目相對沉默了。
——如今龍椅上坐的那位,不正是殘暴的大昏君嗎?
小夫妻口中殘暴的大昏君此時正黑著臉,立在乾霄殿的門口,充滿危險地盯著月牙兒。
月牙兒臂彎裏掛著個包袱。這是主仆兩個將東西收拾好了,準備要搬走的意思?
月牙兒敏感地覺察到了危險,她顫巍巍地行過禮,再默默向後退了兩步,怯然立在沈聆妤的輪椅後。
“陛下。”沈聆妤抬眸,對門口的謝觀柔柔一笑。
謝觀抬步,一步步朝著沈聆妤走去。明明他一雙眼睛都盯著沈聆妤,可是餘光裏瞥見的月牙兒仍是那麼礙眼。
他覺得自己真的太善良了。
為什麼要留著月牙兒的命呢?
謝觀立在沈聆妤身前,掀起眼皮,視線落在月牙兒身上。
殺了她。
就現在。
沈聆妤抬手拉住謝觀的袖角,溫溫柔柔地開口:“不能總讓陛下親力親為。讓月牙兒搬過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