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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沈聆妤微微怔住,抬眸望向謝觀。

  謝觀卻已經偏過臉,吩咐:“給皇後收拾東西。”

  “是。”魏學海應聲,轉身要出去傳喚宮人。

  沈聆妤急說:“我可以自己收拾。”

  她向來不喜歡生人碰她的東西,更何況貼身衣物。

  謝觀有些意外地瞥了沈聆妤一眼,似乎在詫異她沒有抵抗。謝觀頗為好心地指了下月牙兒,道:“給你主子收拾好東西,然後再滾去禁足。”

  謝觀吃了一顆驢肉丸子,放下筷子,起身走出坤雲宮。

  月牙兒眼睛通紅,一臉懊惱的樣子。不是擔心自己被禁足,而是擔心沈聆妤沒人照顧。她委屈地對沈聆妤哭訴:“您上次打手板打輕了,我又闖禍了。您應該再狠狠打我一頓才是!”

  沈聆妤小口吃著東西,平靜地說:“不是你的錯,有人想讓你摔倒而已。”

  月牙兒“咦”了一聲,她再回憶了一下剛剛的意外。然後她拉開一旁的椅子坐下,挽起褲腿,去打量著自己有一點疼的膝蓋,不禁陷入沉思。

  沈聆妤還想吃東西,一想到如廁的不便,便輕歎了一聲,將筷子放下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謝觀就是想折騰她看她的笑話。

  沈聆妤轉眸望向月牙兒,柔柔一笑:“沒事的。七日後就回來了。”

  月牙兒卻揪著小眉頭,若有所思地問:“七日後我還能回來嗎?”

  “能的。”沈聆妤說得篤定。

  ——謝觀若想要月牙兒死,她早死了。

  落日最後一點餘暈被群山吞噬時,月牙兒推著沈聆妤到了淩霄宮。將人送到寢殿門口,便跟著小鞋子往佛堂領罰去了。

  沈聆妤自己推著輪椅挪進寢殿裏。她發現砍去門檻的地方,重新換了一張地毯,白色的獸毛毯。她再往裏望去,見整個寢殿地麵都鋪上了毛茸茸的雪色地毯,看上去很厚實很暖和的樣子。那些白幡一樣的白簾子仍舊飄蕩著。

  乾霄宮的寢殿裏安安靜靜的,並不見謝觀的身影。

  從坤雲宮出來前,月牙兒匆忙地幫著沈聆妤洗了個澡。沈聆妤將鬥篷的兜帽摘下來,她的頭發還沒有幹透,尚且濕潮。她將半濕的長發攏到一側肩前,拿著從坤雲宮帶過來的棉巾輕柔擦拭著。

  她一邊擦著頭發,一邊打量著這裏。她來過這裏幾次,可每次因為謝觀都在,她也沒心思仔細打量。

  除了黑白搭配仿若靈堂一樣的詭異布置以外,沈聆妤又發現了一個奇怪之處。房屋一般都講究方正,何況是帝王居所。但是沈聆妤才發現淩霄宮的寢殿是狹長的。因為很寬敞,她之前竟沒發覺它的不方正。

  沈聆妤正詫異著,圓床後麵一側的牆壁突然有了響動。

  她眼睜睜看著那麵光潔的牆壁出現一道門,而謝觀正陰著臉從門的另一側走出來。

  怪不得不方正,這寢殿被一分為二了。

  謝觀看向沈聆妤,順著她的視線望了一眼身後。他問:“想去裏麵看看?”

  沈聆妤搖頭。

  她並沒有太多的好奇心。

  謝觀走過來,推著沈聆妤的輪椅,將她推進寢殿的另半邊。

  密密麻麻的牌位出現在沈聆妤的視線裏。謝家主仆所有人的牌位都供奉在這裏,甚至沈聆妤看見了“長生”的牌位。

  長生是謝家養的一隻狗。

  沈聆妤終於明白謝觀的寢殿為何布置得像個靈堂,因為這裏確實是一個靈堂。

  乾霄宮是曆代帝王住處,當然也是趙帝曾經住過的地方。謝觀繼續住在這裏,同時將這裏當成了謝家的靈堂,供奉著謝家的冤魂。

  一瞬間,一張張麵孔浮現在沈聆妤的眼前。她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挪著輪椅上前,拿起供桌上的供香燃了一支。

  最中央的供桌上擺著一些碗碟和酒樽。碗碟上呈放著生肉,酒樽裏的酒色澤如血。

  生肉是人肉,酒樽裏的酒是人血。

  趙帝和當初出謀劃策的六位大臣,以及親手屠殺謝家人的禁衛。他們這些人大多數都還活著,被囚禁在暗牢。每日被切一片肉來,供奉謝家冤魂,直至他們死去。

  謝觀看著上香的沈聆妤,突然說:“等你死了,你的牌位也要擺在這裏。”

  沈聆妤愣了一下。

  他這話什麼意思?要殺了她嗎?

  寢殿外響起叩門聲,繼而是驚夜的聲音:“陛下,有事要稟。”

  謝觀轉身往外走,才邁出一步,又折回來,將沈聆妤推出來。他沒召驚夜進來,而是走了出去。

  謝觀大致猜到了驚夜要稟的是什麼事。

  他反手關上寢殿的門,低聲:“抓到了?”

  “是,人已經抓進了暗牢。”驚夜遲疑了一下,“可是他身中多種劇毒,毒素之多一時沒能診清都有什麼毒。秦元津說他恐怕時日不多。”

  謝觀驚訝地皺眉。

  身中劇毒,時日不多?

  ——驚夜抓到的人是季玉川。

  謝觀回到寢殿,望向沈聆妤。

  她安靜坐在輪椅上,望著牆上掛著的一幅山水圖走神。棉巾搭在她的腿上,顯然她擦頭發擦著擦著就走神忘記了。

  謝觀走過去,拉著一張椅子到她身邊。地麵上鋪著厚厚的絨毯,消了椅腿的曳地聲。直到謝觀在沈聆妤身邊坐下,沈聆妤才回過神。

  “好看嗎?”謝觀問。

  沈聆妤重新望向這幅山水圖,點頭說好看。

  謝觀知道她並沒有在看山水圖,她隻是習慣性地走神發呆。謝觀拿起她腿上的那條棉巾幫她擦拭頭發。

  不多時,魏學海在門外稟告秦紅菱過來了。

  秦紅菱今日有事耽擱了,這麼晚才進宮給沈聆妤針灸。宮人將她領到乾霄宮,她不由有些意外。進了寢殿,看見謝觀坐在沈聆妤身邊給她擦頭發。

  沈聆妤微微抬著眼,望著牆上懸的山水圖。謝觀坐在她身邊,專心地給她擦頭發,時不時抬眸望一眼她的側臉。

  天色已暗,寢殿內昏黃的燈竟將二人照出了琴瑟和鳴的韻味。

  秦紅菱皺了下眉。

  “怎麼這麼晚?”謝觀質問。

  秦紅菱回過神,趕忙稟:“有一位重癥病人的治療今日是關鍵時刻,昨日已經向皇後提前說過今日要晚來。”

  沈聆妤道:“秦大夫昨日說過的。”

  謝觀沒說話,臉上的表情卻仍舊不太滿意。他將棉巾放下,用掌心揉了揉沈聆妤的頭發,見她的頭發幹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將沈聆妤從輪椅上抱起來,抱她到圓床上去。

  謝觀立在床邊彎腰,去脫沈聆妤的褲子。

  沈聆妤急急說:“我自己可以。”

  謝觀並不理她,繼續去解她的褲帶,拉著她的褲腰往下扯。沈聆妤匆忙去拉他的手,阻止他的動作。她望著他,欲言又止。

  謝觀與她對視一眼,再低頭一看,這才發現他連她裏麵的小褲也拉住了。若不是她伸手阻止,這是一下子要全剝了。

  謝觀將她的小褲褲腰往上提了提,隻去褪她外麵的裙褲。他再拿了軟枕,墊在沈聆妤的後腰讓她倚靠著。

  秦紅菱立在一旁默默看著,這才走上前去,將藥匣放在床邊,取出裏麵的銀針來,一一刺進沈聆妤腿上的穴位。

  施針結束,秦紅菱一一取下沈聆妤腿上的銀針。

  看著謝觀望過來,沈聆妤有些不自然地拉過一旁的被子,蓋在自己的腿上。

  謝觀會錯了意。他轉身走向一旁的炭火爐,將裏麵的銀絲炭攪了一番,讓火苗燒得更旺一些。

  寢殿內逐漸變得更加溫暖。

  秦紅菱收拾著藥匣,突然開口:“皇後娘娘雖然行動不便,可還是要多翻身,以免屁股生褥瘡。”

  沈聆妤臉上一白,頓時覺得有些尷尬難堪。

  她勉強笑笑,低聲:“好,我知道了。”

  秦紅菱收拾好東西起身,朝著謝觀屈膝行了一禮,轉身退下。

  謝觀瞥了她一眼。

  他再望向沈聆妤,見她垂著眼睫,神情有一點低落。

  謝觀走過去,在床邊坐下,掀開沈聆妤蓋在腿上的被子,將她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後幫她揉捏她的右腿。

  他慢悠悠地說:“你屁股上沒褥瘡,我看過。”

  沈聆妤當然知道自己身上沒生褥瘡,可她還是擔心以後。她看了謝觀一眼,欲言又止垂下眉。

  過了一會兒,沈聆妤才說:“陛下日理萬機,公務繁多,不用做這些事情……”

  “不想幹就不幹,沒多少事情。”謝觀懶散道。

  “陛下奏折都批完了?”

  謝觀挑眉。對上沈聆妤的目光,謝觀沉默了片刻。

  行吧,批一批。

  時辰還早,謝觀叫魏學海將奏折送進來。他懶洋洋地坐在書案後,提筆唰唰唰地批閱。

  沈聆妤原本是想支開他,沒想到他竟在寢殿裏批閱奏折……

  沈聆妤望了一眼自己的輪椅,也不想折騰了。她挪蹭著,在圓床上躺下。

  謝觀批閱奏折的間隙,時不時抬眼望她一眼。

  她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發呆。

  謝觀終於將厚厚的一摞奏折批完,他起身去浴室沐浴。當他沐浴完回來,見沈聆妤還沒睡。

  謝觀開口:“沈聆妤,你怎麼像在坐牢?”

  沈聆妤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不知道怎麼接話,隻是反駁:“沒有。”

  謝觀再開口,語氣有點煩躁:“沈聆妤,你是不是覺得在孤身邊,和坐牢沒什麼區別?”

  沈聆妤不明白他為什麼又突然暴躁起來。她再反駁:“沒有……”

  她說著沒有,可表情完全不是一回事。

  謝觀沉默了一息,再開口:“真應該將你送進牢裏去,讓你感受一下真正的牢獄生活。”

  沈聆妤想起謝觀的那一句:“等你死了,你的牌位也要擺在這裏。”

  坐牢總比死了強……

  她小聲說:“應該也還好……”

  “還好?”謝觀冷笑了一聲,他盯著沈聆妤半天,突然轉身。

  沈聆妤茫然地看著謝觀離去的背影,片刻後,她後知後覺自己說錯了話。

  她一下子清醒過來。

  她怎麼可以在謝觀麵前說牢獄生活還好?

  ——他從四歲到十四歲,一個人最無憂快樂的十年幾乎都在牢獄中度過。

  沈聆妤臉色微變,匆忙起身,費力地挪坐輪椅裏,追進浴室裏表歉。

  浴室的門被她推開,沈聆妤卻懵了。

  他不是剛洗完澡嗎?為什麼又寬衣了?

  謝觀急忙拿衣服遮,卻見沈聆妤轉身要走。謝觀不高興了,他扔下衣服大步朝她走過去:“你躲什麼?醜到你了?”

  輪椅卡在門邊,沈聆妤一時沒能退出去。

  她畏懼地向後縮。

  好似她不及時後退,那東西就要拍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