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甚獨 > 第360章 ..
  東萊侯妃溫聲問道:“夫人畫意已達臻境,不知師從哪位大家?”

  “滕師諱繼,少時家兄和未亡人一同承滕師教導書畫。”

  滕繼?

  誰?

  縈芯言簡意賅的回答,一時讓東萊侯妃接不上話。

  就是費縣文人圈子也不一定都認識,何況在座的許多人青州都沒出過。

  鬢發花白的老侯妃仔細在腦中翻找,因為沒想到因畫技逼真而聲名赫赫的定侯夫人,竟然師從這樣名不經傳的一位畫師,名師出高徒之類的虛贊說得就慢了一拍。

  耽誤吃飯的虛頭巴腦話題還在繼續,一直好似局外人的東萊侯世子終于開腔,“說到畫技栩栩如生,日前某偶得一幅十駿圖,可惜來途忙碌無瑕鑒別是否為真跡。趁此刻名士云集,還請列位幫某掌掌眼。”

  很快就有一個侍者將畫呈到廳前。宴廳內的侍者接過后呈到主座前,東萊侯世子一示意,身后兩個侍者便在他席前將畫緩緩展開。

  畫為長卷,張椒起身近前細觀,不由驚呼:“奔馬身形矯健,駐馬雄姿卓立。印鑒也與家中珍藏一般無二,竟然是‘吳中八絕’①之畫絕真跡!今日得見,幸甚!”

  東萊侯世子派人取來的,是畫圣曹不興②的《南海監牧進十種馬圖》③。

  由他的盛贊吸引,許多男客也紛紛離席來到近前鑒賞。

  懂畫的品評畫技栩栩如生;懂得鑒別古畫的指著印鑒和落款侃侃而談;就是兩項都不懂的,也談起曹不興給孫權畫屏風時,畫了只栩栩如生的蒼蠅,讓孫權信以為真的典故,用以彰顯自己博聞強記。

  年長的女客們依舊坐在原地聊女人才感興趣的八卦,只如魯十娘等好奇心重的小輩們不由伸長脖子望過去,卻苦于沒有年長女客帶頭,不好直接走到一群男客中間一齊賞畫。

  終于脫離眾人視線中心的縈芯,老老實實坐回原處,吃了筷子鹿唇壓下剛才的那盞酒。

  然而,只要宴席上“畫”這個話題過不去,她就肯定逃不開。

  東萊侯妃也站起身走到畫前,一眾男客都知禮給她讓出很大一塊空隙。

  這畫距今也有一百多年了,老侯妃也不是不懂行的,輕撫著畫布紋理說:“只看這帛,年份是對得上的。”

  說完,轉身特別親切的招呼縈芯:“定侯夫人沁淫畫道,定能看出端倪。還請近前一觀。”

  繞了一圈兒的話題,果然還是落到了縈芯身上。

  啜飲一小口桂醑,沖下口中粘糯的肉味,縈芯不急不忙的站起身,走到老侯妃身側,嘴里謙辭:“未亡人從不曾見過畫圣真跡,恐怕連皮毛也看不出。倒是有幸開開眼界。”

  這么多人都說是真跡,縈芯又不是個古畫鑒別大家,還能真看出真偽嗎?即便真看是假畫,也不能當著一眾賓客點出,不然就是得罪所有人。

  走到畫前,縈芯仔細觀摩。

  她并不認識曹不興是誰,只是覺得畫上十匹駿馬雖然依舊只是墨色線稿,卻各有特色。

  最重要的是,與縈芯印象中時下的畫作相比,比例特別真實,作者并未特意為了表達意境而夸大駿馬的膘肥體壯。

  時下的畫,與她“前世”見識過的國畫最大的區別,除了比例尺,就是對平面與立體的處理方式,以及對顏色的復雜運用。

  縈芯“前世”時也只是特別喜歡看各類大觸的加速視頻而已,今生是在家中實在無聊才開始學畫的。

  雖然一開始李清教了點筆法,后來跟滕繼學了些時下的技法,其實如今手下絕大部分的功夫,都是她為了達到讓家中工匠一目了然自己胡亂摸索出來的野路子。

  很多事情,一旦提前知道結果和大致流程,只要不吝惜時間和財力去嘗試,縈芯的確要比時人更容易得到超出時代的成果。

  就在縈芯仔細的觀摩著曹不興的筆觸時,三步遠的張椒目光一直毫無掩飾的在她臉上游移。

  因為沒感覺出張椒視線里有任何男性對女性的凝視,縈芯沉心觀摩,只做不知。

  待到縈芯真的從曹不興筆鋒轉折中得出幾分意味,她才一邊稱贊道:“比例擬真,筆法精細。與未亡人之前見的一幅衛協所做佛畫筆觸頗為近似。”一邊拿此畫畫風與記憶中第一次要畫佛時,孫鑠給她借鑒的《七佛圖》對比,一邊緩緩退出人群。

  不過兩步,不知何時已經來到縈芯身后的世子妃笑道:“定侯夫人且與我等再講講這畫還有那些好處吧。”還要繼續往高了捧縈芯。

  一邊早就隨著男客人群先一步來到畫前的全德,實在不喜張椒無遮無攔的審視目光,也是提醒師妹,也是小刺了用心不明的世子妃一句:“師妹怎地不知?那衛協就是師從‘佛畫之祖’曹不興。”

  一句話,把被眾人抬得過高的師妹拉回她初到宴會時,特意營造出“少見識多拘謹”的小家碧玉的人設。

  縈芯袖扇遮面,臉頰上酒暈更紅,一副被人拆穿無知的窘迫:“下次師兄多教我吧。”

  張椒在縈芯身上的目光終于轉回畫上,幽幽一嘆:“相傳畫圣能在連接五十尺長的絹上畫一象,心敏手運,須臾立成。頭面手足胸臆,不失尺度。漢家佛畫便是由畫圣始。家中也有一副畫圣真跡,便是一副佛畫。可嘆……”

  說著,他緩緩走回自己位置。

  只要張椒不明白的說想求縈芯畫一幅道畫,縈芯就不搭茬。

  一直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東萊侯世子一副得了真跡的高興笑臉,舉盞請幫他鑒別的一眾賓客滿飲此杯,聚集在畫前的人也都轉著各自的小心思回了自己的席位。

  縈芯坐下后,見全石氏面現疑惑之色的看著她,微微搖頭,保持著平靜的神色喝了這一盞。

  這樣折騰一圈兒,哪怕瓷盤下面有熱水溫著,只吃了一兩口的鹿唇和烤羊肉都徹底涼了,縈芯只夾了個蝦球壓酒。

  樂安侯府的侍女將不再適口的佳肴撤下,換上下酒的鹿脯和解膩的貢橘、冬棗。

  縈芯下意識的看著魚貫而出的侍女們,捧著一道道都沒怎么動過筷子的殘羹冷炙走出宴廳,安慰自己東萊侯的仆人們會把它們都吃掉,也不算浪費。

  時已過午,隨著新一波的舞伎上場,許多男客的目光也被她們窈窕的身姿吸引,畫的話題迅速在賓客中間談盡。

  波譎的云,終于積蓄夠了陰沉,紛紛揚揚的飄下潔白的雪花。

  園中舞伎沒有絲毫凝滯,仿佛根本不知道冷,翻飛的留仙裙將身周和地面的飛雪卷起,為樂舞更添十分綺麗。

  盛景難得,身處溫暖如春的宴廳中的賓客們,全都靜下心來欣賞。

  下雪不冷,化雪冷。城里的奴仆們再艱難,也有片瓦遮頭,城外的移民這一晚可怎么熬呢?

  雪不是掃興的雨,且此時無風,縈芯看著穿著單薄的舞伎和樂伎并未表現出挨凍的畏縮,緩緩放下又空了的酒盞,暗暗一嘆。

  五斗米道之所以叫這個名字,除了當初入教時需要交五斗米,也是因為三國時期張魯以“起義舍于路,懸置米、肉以給行旅”之醫行善、廣布施之法弘揚道義,才能快速、大量吸附信眾。

  其實她來之前,隱隱希望這場宴會是“樂善好施”的五斗米道虔信徒東萊侯,為了城外受凍挨餓的移民們募捐而舉辦的。

  可惜……就連張魯的嫡傳子孫張椒在宴上如何張口道法、閉口經義,說的全是教人向善的空話,話中也沒有一絲對城外嗷嗷待哺的移民擔憂的意思。

  舞休宴罷,沒吃飽的縈芯心灰意冷、酒意上頭,沒有跟著一眾女客回到后宅,只在三進花園隨意的一處廊下坐了。

  跟著她的東萊侯府侍女訓練有素的和管園子的仆從將炭盆、錦墊、熱茶、小果等等布置好,還問:“定侯夫人可是想躺下歇歇?此處不遠有靜室。廚下有現成的解酒湯,夫人可要飲一盞?”

  縈芯都拒了:“不必。如此好雪,我在此看看,你去罷。”

  全石氏卻道:“解酒湯還是要的。”

  侍女非常會看眉眼高低,見定侯夫人并無不可,便親自去廚下端解酒湯去了,給兩個女客一個獨處的空間。

  “嫂嫂別擔心,我沒醉。”縈芯安撫一笑,“我就是不想再讓世子妃捧著了。”

  全石氏的臉色不太好,“真沒醉?”

  “沒有,要不我走個直線給嫂嫂看?”縈芯俏皮的道。

  沉吟一息,全石氏道:“如此,我讓蘭桂在此陪著你。”說著,一點身邊第二得力的侍女留下,全石氏站起了身。

  知道她是要去那權力場替自己探問東萊侯府今天這是鬧的哪一出,留下信任的侍女在此也是怕師妹這邊出什么岔子。

  縈芯起身斂衽一禮:“多謝嫂嫂。”

  心中許多猜忌,全石氏沒有多說,只擺擺手就跟上了大部隊。

  東萊侯侍女端著熱氣騰騰的醒酒湯回來,見只定侯夫人一人在此,便識趣的退下了。

  醒酒湯聞著就酸氣,沒吃飽的縈芯怕它開胃,并不想喝,便只捧著取暖。目光不由落在園中盛雪的大硨磲上,她心中兩件愁事此起彼伏。

  東萊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她有什么值得一個郡侯和道教太子一起覬覦呢?

  東萊侯孫琚絕不是先樂安侯孫放那樣容易打發的人,為了繼續能從察事司里得到最快的消息,為了保全李顧兩家的同時繼續保持我自己獨善其身的局外人立場,我要怎樣應對東萊侯伸過來的手?

  ……

  今天白天城外好歹還有孫鑠的粥棚,晚上怎么辦?

  從他這段時間施粥的舉動來看,不像是能為移民考慮周全的人,我要繼續插手么?

  無論如何,孫鑠絕沒有能讓足夠城外幾萬人順利渡過二帝爭權這段時間的物資積累,我要怎么做才能通過他,盡快去幫那些可憐人呢?

  ……

  起風了。

  阿甜見她的小娘子雖然保持著面色淡然,卻感受到了她內心正在翻騰,不由開口:“夫人,湯冷了,換盞熱茶吧。”

  東萊侯府的茶,比自家的要清香。縈芯兩輩子也喝不出名堂,一盞喝完,倒是真給喝餓了,隨意拿了塊茶點果腹。

  她自己餓了卻苦于處境沒法肆意吃喝,更容易跟城外饑寒交迫的移民們共情,因酒意翻紅的兩眼再看那“銀裝素裹”的大硨磲,心中終于定下取舍。

  茶點兩盤、四種、八塊。

  縈芯吃一塊后,拿起一塊便道:“怎地這樣起酥?”

  嫌棄的遞給了一天水米未打牙的阿甜。

  阿甜知道她的小娘子這是怕自己和阿蜜餓了,接了后先給阿蜜,果然后面小娘子咬了一口棗泥的,然后繼續嫌棄的遞給自己:“太油了。”

  雪越發大了。

  有年長的女眷開始告辭,世子妃親自出來相送的時候就看見廊下主仆三人一起吃茶點的樣子,微微皺眉后只做不見,與告辭的女客儀態端莊的往前走。

  縈芯起身,給二人小行一禮。

  這位女客的身份和輩分都不是很高,世子妃只送到二門便回來了:“夫人可是喜這雪景?不若我讓她們在園子布置了,讓夫人自在賞雪。”

  明白世子妃若是真心想給她在雪景里布置,根本不會開口問。縈芯一派文藝女青年賞風愛雪的范兒婉拒道:“這雪雪白的一片,若是未亡人去了便壞了。不敢過多打擾貴府,未亡人只在此坐坐,散散酒氣便好。”

  她表現得這樣好拿捏,世子妃少了許多顧忌,看了身邊的女史青鸞一眼,便道:“那我不打擾夫人雅興了。”就回去待客了。

  在沒有東萊侯一家三口在場時,世子妃對縈芯淡淡的態度側面證明,東萊侯府里對縈芯有企圖的只是東萊侯父子。

  世子妃回去后,縈芯再也沒什么清靜可言。

  許多女客或是得了同行男客的消息,或是自覺該走了,便陸陸續續的告辭。任誰路過縈芯身邊,縈芯都起身簡單一禮。

  很快,世子妃送全石氏出來了。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