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甚獨 > 第344章 ..
  射落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與射殺一只奔鹿有什么區別?

  在戰場上的殺戮與獵場里的夸功,本質是不是相同?

  疑問只在桓景腦內一閃而過,把二十年來被大儒教養出的人性帶離戰場無盡遠,他再次張弓搭箭,將注意力灌注在近在咫尺的箭尖。

  這一射,又將在城門處只靠一柄儀劍護著一干文臣往城門里逃的東吳小將射殺。

  眼看就要抵達城下,桓景大喝一聲:“換槍!”

  身邊的桓楚騎兵們也迅速射出弦上箭,跟桓景一起將弓一背,從德勝勾上取下長槍,刺向倉促迎戰的城門丁。

  “快關城門!關城門——”

  “等等我——救啊!”

  “等等啊!郡守還沒進城……”

  “咣咣——!咣咣——!咣咣——!”

  城門下,在生命和國家中做出舍生取義決斷之臣的絕響,混雜在貪生怕死之人的討饒和瀕死之人的慘呼聲中,一齊被城門樓上的示警的鐘聲所掩蓋。

  城門外是絕命一搏和倉皇逃竄的州級、郡級文武大官,城門上小小的城門校尉哪里配做取舍,慌亂間找不到一個能給他做主的上官。

  八百偽裝成吳軍的桓楚騎兵踐踏過被刺死的兗州都督、茍活著的陳留郡守,沖入了洞開的陳留縣城門。

  避開己方騎兵鋒銳的跳蕩兵們,迅速沖向血肉模糊的狼藉。

  已經不痛了的曹凇停留在被刀頭挑起的那串兗州都督印信上的視線,被迫被反轉到一張呲著里出外進黃牙的笑臉上。

  一瞬間,以為自己的神魂一定能永久的附著在這個卑賤之人的身上,直至看到這個賤民到底能得到怎樣的下場才甘心的曹淞,很快與幾個有幸留下頭顱同僚一起,被拴在了這人的腰間。

  不甘心死掉的頭顱里不管裝著多少智謀與才華,只要是清醒的,哪怕只剩一瞬的神志,也會雜念紛飛。明知沒有軀干的供養不能茍活,臨死的一瞬間,大概也都難以避免自欺欺人。

  寒光畫出轉瞬即逝的半月,一刀了結了城門校尉因猶豫不決產生的悔意,桓景用帶血的刀鋒指著麾下兩個都伯各帶百五十騎,分作兩隊去街巷中燒殺。他們必須盡可能多的把躲在家中的平民驅趕出來,去阻擋被鐘聲引來的守軍。

  而他自己則親自帶著剩下不滿五百的騎兵和幾十個跳蕩兵往城墻上沖殺。

  兗州軍分駐陳留的守軍足有一萬,可惜都是步兵。在各自的百人將帶領下拼命的往南門奔,終于在城中直道上遇到了能暫時統兵的裨將軍。

  這位胡須花白的老裨將也是第一次臨戰,靠著人數堆出來的膽氣,命令所有守軍往南城門沖,迎面被驚慌北逃的平民百姓堵了個結結實實。

  老裨將聽著人群里亂糟糟的呼喊著:“城門破了!大都督死了!軍師死了!郡守也死了!桓楚要屠城了!……”心中驚疑不定。

  陳留離前線還隔著好遠,桓楚這是有神兵天降嗎?

  一個做前鋒的百人將就近砍死了兩個祈求救贖的平民,不分敵我的殺戮將平民嚇得四下分散。無視被踩踏的老弱與嚎哭的婦孺,守軍終于清出一條坦途的時候,桓景已經帶兵把城墻上的殘兵清理一空。

  抬頭看看天色,桓景一算時辰,知道他們最少得守住城門一炷香的時間,趁著東吳夜襲從尉縣繞出兗州軍視線的桓楚大軍,就會趕到陳留城下!

  跳蕩兵的都伯在才將的城下混戰中戰死了,兩個起了取而代之心思的兵油子,一個舉著一串兒血淋淋的印信,一個舉著還插著完整箭矢的人頭,趁著戰事稍歇把戰利品獻給二殿下。

  見二殿下先接了印信驗看,舉著人頭的跳蕩兵諂媚道:“殿下好準的箭法,是個大將軍咧!”

  確認兗州都督和陳留郡守的印綬是都完整的一套,仔細的往懷里一揣,在心懷突襲大勝的一眾屬下那灼灼的目光推動下,桓景終于做好直面自己第二顆戰功的心理準備。

  亡者的面容上,血跡有被這個機靈的兵油子拿手胡亂擦過的痕跡,桓景親手拔出自己射進頭顱的箭矢,用還算干凈的拇指抹去亡者右眼沾染的泥土、血塊。

  亡者僅剩的一顆眼珠猶自清明且有神,二人對視的一瞬間,被桓景竭力送走的人性瞬間被拉回當下,直面獨目中沖天的不甘。

  死與生,消亡與存續,血腥野蠻的戰爭與千年傳頌的忠恕……

  在親兵、跳蕩兵和近處幾個騎兵的注視下,桓景將這個至死都怒目圓睜的頭顱黑亮的長發系在了腰上:

  若你還有靈,跟我看看此戰的結果吧。

  倘東吳勝了,我與你天上地下戰到你消恨解怨,把酒三途邊;倘是桓楚勝了,我讓史官給你做傳。

  你是偷襲的將軍,我是偷襲的皇子,誰也不比誰高尚!

  幫腰間的頭顱把視線擺正,桓景輕斥兩個跳蕩兵:“勝了、活著才有晉升!還不快去布防!”

  都沒當場得好處的兩個兵油子畏畏縮縮的應了聲是,跟著其他跳蕩兵一人抱著兩大罐子火油下了城墻。

  毫不吝惜的把城頭上的糧草堆到樓梯口,桓景又讓親兵把守城的火油倒在城頭的重弩上,再命城下的跳蕩兵們去把城門軸砍斷。

  看著跳蕩兵把火油倒在城中一射之遠的位置后,分散進直道兩邊的巷子中,桓景已經做好面對一切的準備:

  能守到大軍來就守,守不到也得把城頭的城防器械毀了,以方便大軍日后攻城。

  給桓景帶回人頭的跳蕩兵把火油罐子扔到盡量遠的位置,手舞足蹈的跑了回來:“來啦——”

  不必他報告,所有人都聽到了守軍沖殺過來的喊聲和重重疊疊的腳步聲。

  桓景摘下背上的弓,把從東吳城頭上找到的火箭,射到了踩到東吳火油后,想退走卻不能的東吳守軍腳下……

  浴火慘嚎的守軍從身后戰友的手下得了個速死,東吳僅剩的老將領深知桓楚大軍很快就會到,直接命令兵士用肉身去沖破火墻!

  正對城門的直道全無遮擋,有城頭上滿滿當當的箭矢補充,桓景和親兵們百人一輪,一弓三矢,全然不必擔心射無可射!

  第一批能活著沖過火焰地獄的東吳守軍又遭逢了箭雨,讓后軍看著滾滾沖天的黑煙、聽著前軍的慘嚎,任憑督軍如何驅趕也不能前行一步。

  畏死,是活人的本能。

  當幾個趁亂混入東吳守軍的桓楚跳蕩兵帶頭丟盔棄甲、鬼哭狼嚎的往巷子里跑的時候,一些已經被戰友的慘死嚇破膽的東吳守軍們便也跟著跑了。

  十人跑帶著百人跑,發現督軍的箭矢也只能射殺一兩個,其他所有兵士的眼神都開始游移。

  老裨將心知,眼下再強令兵士沖火很可能會嘩變,便命弓兵爬上兩側的民居墻頭去與城墻上對射。

  焦臭的濃煙遮蔽了雙方的視線,桓景一箭射完回身換下一批的瞬間,有一箭正射到他的烏盔上,咚地一聲打得他兩眼一黑,幾乎軟倒在地。

  眼看就是奪城的大功到手,親兵害怕二殿下真被流矢傷到,趕緊勻出三個把他拉到望樓里躲避。

  “二殿下!殿下!醒醒!醒醒!”

  桓景眼前時黑時明,看著親兵焦急的喊著自己,耳里卻全是陣陣轟鳴。

  “隆隆——隆隆——”

  本著別人不前我不前,大家沒退我也不退的小心思,龜縮在盾牌后的守軍遲疑間,聽見了逐漸掩蓋了火中慘嚎的群鼓聲。

  “什么……什么聲音?”

  “打鼓了吧……”

  “來了……”老裨將身邊,一個發著抖的百人將顫聲道。

  “來了!二殿下!大軍來了!”桓景還是聽不清親兵興奮的喊聲,只是被他們強行扶起身,往西看。

  迎著朝陽,打著桓和劉字大旗的一萬五千騎,卷起翔云似的煙塵,從西面奔襲而來。烏盔烏甲的騎士們在馬上推浪時,甲葉互相敲擊的聲音合著馬蹄踏出的震動匯集在一起,轟鳴著由遠及近。

  一如洪水。

  一萬五千騎從陳留洞開的南門撲進,沖破直道上的烈火與黑煙,卷起道道血浪飛濺,迅速灌滿陳留所有大街小巷。

  其聲之巨,震聾塞聽。

  掩蓋了東吳守軍的潰敗,也直接讓剛剛恢復神智的桓景,在這摧枯拉朽的沖勢中,忘卻了親手殺戮時產生的許多迷思。

  帶著萬余騎沖城的,是劉敬宣的嫡長子,偏將軍劉光祖。

  這位騎著與偶像項羽坐騎起了個同名的戰馬烏騅,馬后豎著被血染紅了的白底黑劉的大旗,身先士卒,踏著直道上的守軍從城門一直沖進了郡守府。

  郡守府里,從丁到文掾,許多都在得知桓楚破了南城門后就跑了,只留下幾個或忠心于吳、或認為守軍應該能把城門奪回的,正在等消息。

  聽見震天的沖殺聲,為首的一個青年掾佐哆哆嗦嗦的把寫完的軍報交給軍遞,“速速曉喻郡內其他各縣,嚴加城防!”

  軍遞接過只有掾佐印的軍報,一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從后門跑了。

  “少青,我……我等該如何是好?”一個比這字少青的掾佐年長許多的文佐哆哆嗦嗦的問。

  “燒文書、燒輿圖!走!”少青轉身往朱輿的班房跑了兩步,發覺身后幾人都無措的跟著他,紅著眼回頭低喝道:“跟著我作甚!分路去燒軍師他們的文書和輿圖!快!決不能讓桓楚得了軍中布放的輿圖!”

  幾個慌慌張張的文佐迅速四散,那年長的腿腳不算靈便,在小腿高的門檻上拌了個狗啃屎,半天都爬不起來。

  少青沖入朱輿班房,見里面半屋子的文書麻了爪。想著拿油燒的快,可一個大都督照明用的全是牛油大蠟,他無措的轉了兩圈兒,別說燈油,就是火石也沒找到。

  “來、人!來人啊——火石在哪?”

  少青急到聲音變調,可除了越來越近的慘嚎,根本沒人理會。沒辦法,他只能抽出一把掛在墻上的儀劍,雙手攥住劍柄,雜亂無章的去劈砍掛在首座背后的兗州軍布放輿圖。

  整張牛皮炮制的輿圖,哪里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少青能砍破的。殺紅眼了的劉光祖騎著馬沖進院的時候,正看見一個膚白腰細的男子,一邊仰頭大哭、一邊胡亂劈砍一張一人高的輿圖。

  “哈哈哈哈……這是哪個養的小星啊?耶耶全了你的忠義!”劉光祖矯健的跳下馬背,舉著血淋淋的斬馬刀兩步走到兀自劈砍的少青身后,就要將他一刀劈了。

  舍生取義!

  以身報國!

  舍生取義!

  以身報國!

  ……

  “啊!啊——啊!”

  少青腦子里來來回回就這兩句話、八個字,明知屠刀已在腦后卻依舊不停手,砍著輿圖已經瘋魔了。

  “少將軍!等等!”跟著劉光祖沖進來的一個校尉趕緊喊住他,“且先收押,保不齊二殿下還有他用。”

  “啊!對!二殿下呢?”劉光祖拿刀背一輪,把個扶風弱柳的少青揮到墻上。

  那校尉下巴一抬,讓親兵把他抓起來。

  直到被個大腳踩到背上少青才覺出痛來,慘叫得像個孩子。

  怕自家少將軍在郡守府里亂殺人,校尉拿找二殿下的事兒把劉光祖引出郡守府。

  劉光祖一路趕來,主要為的就是援護兵行險招的二殿下,進城這一路只見了零星幾個跟著二殿下的親兵,給那校尉一提醒才想起來二殿下還在險地,嚇了一腦門兒汗。

  趕緊翻身上馬,劉光祖又帶著幾百親兵比沖進來時更快的速度,沖出去找他的二殿下去了。

  那校尉本就是劉光祖他阿耶劉敬宣特意給他選的一個智囊,見少將軍一貫的風風火火也不以為奇,只命麾下把郡守府、縣衙等所有官府帶字兒的、喘氣兒的全都收攏到一起,嚴加看管。

  少青因為背痛,站不起來,被一個桓楚兵小雞子似的倒提著,扔到人堆里。

  其他幾個沒跑了的文佐、掾佐見一直風花雪月的少青如此,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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