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甚獨 > 第70章 第 70 章
  “倘治下之民求告都算沖擊縣衙,明天風刮縣衙大門是不是得派衙丁上天去抓個神仙抵罪!

  幾個弱質婦人,只是伏在地上哭求個說法而已!

  爾食爾祿民脂民膏!

  怎么?她們在費縣活了這么多年,稅繳多了養得衙丁都成白眼狼了?

  阿兄這樣淡漠,置目下婦孺哭聲不顧,是從儒里學的?”

  縈芯左眉抬高,直視大郎,厲聲問道。

  小娘聲音一高,話里帶質,大郎也生氣了:“你如何只見婦孺哭嚎,你怎知那被抓的到底犯了何罪?縣衙大門,倘讓你說的,誰都能去哭嚎,去問詢,成何體統?”

  “我倒不知,縣衙抓犯人跟人販子一個手法,到手了就行,都不告知家人的!

  也是,她們窮得丈夫斷一天工就斷一日糧,想來被抓的身上也沒錢打點獄卒報信兒,我有錢有閑,倒要看看兩個力工犯了多大的天條!”

  李藿無從反駁,他剛才能回小娘一句都是超常發揮了,沒好氣的說:“你有錢!去問吧、去問吧!何苦跟我吵吵!”

  一甩袖子,同費習說:“小娘只是心疼孩童無辜挨打,讓費師見笑了。藿送費師上車。”

  就要繼續送費習出門。

  費習嚼著縈芯脫口而出的“爾食爾祿民脂民膏”,都沒反應過來后面她對儒學不敬的話,反應慢了半拍就被李小娘子攔下。

  “請慢。”

  縈芯深吸一口氣,兩秒鐘回歸深閨大小姐做派,溫聲道:“事情費師都聽到了,此事小娘是一定要追究到底的,執法者知法犯法,那法依何存?”

  硬著頭皮拽過文,縈芯繼續道:“費師往年在縣衙供事過,想必還有熟人,能否煩請費師幫小娘問問,這二人到底為何被抓?”

  費習深深的看了李小娘子一眼,道:“既如此,那費某就去替小娘子問問吧。”

  縈芯將一郎問到的兩家男人的姓名寫在一張紙上,交給費習,費習這才出了李宅的大門。

  坐在李家晃晃悠悠的牛車上,費習摩挲著紙條默默的想:“詞鋒、見識、手段、膽魄……都是上上,就是過于婦人之仁。也罷,總好過為富不仁。女娘有此資質心性,真是天幸……”

  費習到了家,讓下人給他包上一條鹵狗腿,溜溜達達的往他家隔壁的隔壁——祿福獄丞(官名,掌獄訟)家去。

  未曾想,祿福獄丞散衙都一個時辰了還沒回家,家中男丁只他小兒子在。

  費習也不能白搭一條狗腿,旁敲側擊的問了問獄丞的小兒子,半大的孩子便能說的、不能說的都說了。

  深嘆一口氣,費習往回溜達的時候想:李小娘子也是該著,這事兒的根源出在她身上呢。倘她不跟范家合開醬坊,醬坊的生意沒有這么興旺,也不能整出這些事端。

  翌日,費習被李家的牛車接去李宅,縈芯已經等在大書房了。

  聽完緣由,愣在當場。

  李藿也皺著眉頭,“這也太過了!”

  費習倒沒什么惡感,臨時維穩的手段而已,他倒是對李小娘子如何處置比較感興趣。

  一直以為是別人在犯錯,義正嚴辭的罵完發現是自己人的鍋,李小娘子是甩還是扛?

  李縈芯什么也沒說,從架子上拿了一個空帖子,難得親手給范生下了個帖子,請他務必午后來一趟。

  就她這爛狗肉的字兒,邊上二人不用細瞧內容,都覺得傷眼。

  李藿是沒轍,他每天忙得很,每次督促小娘練字,最后也都是不了了之,自他十歲回了家,兄長的威嚴就沒樹立起來過。

  費習倒是比較有意見,兄長的字那樣優秀,如何親妹的字能比三歲小兒?

  倘李小娘子無才也便罷了,這樣靈透的孩子,怎么能讓她把字寫成這樣?是他現在就開始教導她練字還是等到了兗州,跟東翁說說,讓東翁敦促她習字呢?

  可憐費習至今不知,李家家主父綱不振,根本管不了李小娘子分毫。

  下午范生匆匆而來,費習、李藿也跟著縈芯一齊接待他。

  李藿是想看小娘如何處理這件事,費習比他多想一步,怕李小娘子跟范生鬧得太過,生出嫌隙。

  范生樂樂呵呵的給三人見過禮,喝下半盞飲子解了路上的煩熱,這才問道:“未知小娘子尋某來可是有要事?”

  要不是李小娘子親自寫的帖子,要不是三個兒子都還算能支撐,忙著出貨的當下他可真騰不出這半天功夫,是以,范生并未寒暄,直接問事兒。

  范生知道李小娘子不是墨跡人兒,李小娘子也知道他現在忙,直接將事情說了。

  聽完,范生愣了愣,他是花大錢賄賂賊曹的人這幾日多多看顧城里治安,為的就是順利出貨,至于賊曹怎么干的,他還真不知。

  他本身倒沒覺得這事兒有多大,不過,李小娘子如何為人,范生看了好幾年了,言下之意他很清楚。

  再說,范家是費縣本地商人,倘因為這事兒在平民里壞了名聲也不好。

  雖然食肆西墻的便宜菜牌依舊掛著,可買不起東墻菜的客人已經不會去食肆消費了——他家無論食肆還是別的生意早已脫離了貧民大眾。

  不過,為富不仁的名聲還是盡量不要往身上戴的好。

  兩息之間,范生已經想明白,為了跟善心的合伙人更好的合作,也為了名聲好聽,他站起身給李小娘子行了個半禮,道:“此事是范某想得不夠周全,這就去找賊曹說明白,讓他們把人都放了。”

  光放人就夠了么?當然不夠!

  可縈芯還能繼續做其他要求么?縈芯也不能。

  范生知趣退這一步,看得是縈芯這多年給他帶來的利益和以后的合作,并不是他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

  她“前世”有過在職場與成年人交際的經驗,今生也算見過困苦,她知道,她心中的公正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次公正怕是要讓她親手“擱置”了。

  昨夜,過了憤怒的頂峰,她想了許多。

  這是人治的時代。

  除非那兩家賣身給李家,不然,倘縈芯一味追究,那么衙丁倒霉后,更倒霉的就是她們了。

  縈芯垂下眼,掩飾自己的不甘,然后再三勸自己看開。

  大郎不太清楚她心中的想法,但是知道她想要的必然不只是這些。

  費習眉頭微顰,不過小事爾,希望小娘子就坡下驢……

  “范伯多禮了,本也不是范伯誠心的,只是賊曹們念岔了經。范伯近日這樣繁忙,沒顧及到也是正常。”

  緩緩站起身,縈芯將半禮還給范生,“勞煩范伯跑這一趟了。”

  范生一看李小娘子的表情就知她并不痛快,可也沒說別的,他是真的覺得自己是沒什么錯的,便告辭去縣衙找人了。

  送走范生,三人往回走,費習不由贊了一句:“小娘子識得大體,處置得當。”

  看昨天兄妹吵架的架勢,他還以為小娘子得申斥范生幾句呢。

  跟在最后的縈芯幽幽道:“這樣的大體,我不想再識第二次了,請問費師可有法教我?”

  費習一愣,轉回身看李小娘子清冽的眼,心中吶吶:小娘子還是年少,世上誰人不是識這一輩子的“大體”呢?

  苦笑著搖搖頭,費習道:“小娘子,這是世情,無可抗,只能從。”

  說完,帶著沉默的大郎去了大書房上課。

  縈芯回到自己的小書房,枕著大黑發呆。大黑大概嗅到小主人陰郁的心情,抬起腦袋一個勁兒的看她。

  同樣聽完全程的阿月見小娘子這樣消沉,勸慰道:“小娘子,別想了,好在都能補救。”

  揮揮手,縈芯讓她們都出去,只自己一人摸著大黑的脖頸,盯著房梁發呆。

  大書房里,費習講完一段,見小郎君難得的走神,便停了課,問他:“小郎君可是還在想才將的事?”

  李藿點點頭,面容嚴肅的問:“費師,此事其實范生沒錯,他只是做事不夠嚴謹。被抓的兩人和那些婦孺當然也沒錯。

  此事全錯在賊曹枉顧律法!難道真的就可以這樣算了么?

  誠如昨日小娘說的——執法者知法犯法,那法依何存?”

  李家兄妹的公義之心難道是家傳?

  費習捋著胡須,心想:小郎君未及弱冠如此單純倒也無妨,東翁可千萬別這樣。

  “小郎君,此事如何解,其實看的不全是對錯,而是解此事的人。”

  費習已經不完全是李藿的儒師,他現在已經是李家的幕僚,自然要教他事情的核心。

  他拾起蒲扇,站到窗前,看著書房后的大花園里百花爭艷,慢慢道:

  “倘處事的人在頂端,自當維護律法尊嚴,重懲賊曹,傳于天下,以儆效尤。

  倘只在城守其位,是否要按律處罰下屬,還要看其行是否造成不可挽回的惡果。按照現在的狀況,哪怕最重不過罰俸。可罰完,難保賊曹不去找那兩家的晦氣,致使兩家家破人亡也不是難事。

  小娘子得并未深究,恐怕也是有此顧慮。

  至于在其下的,不過順昌逆亡而已。

  這便是某說的世情。”

  轉回身,費習果然看見小郎君不認可的眼神。

  學過圣人言的年輕人,乍見人間渾濁,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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