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垂手立在門外,聽見小娘子廳里一下一下的敲茶蓋子,竟無端有種面對上官的忐忑。
心算半天,縈芯開了金口:“八百我可以都買下,但是我有要求。”
“小娘子盡管提!便是仆做不了主,仆去求書佐!求掾佐!”小吏立刻給李小娘子一躬到地。
書佐就是縣衙里主辦文書的佐吏,這小吏的頂頭上司,大郎的費師當年就是這個職位。
掾佐是書佐的頂頭上司,雖然也不是正官,但都是城守真正的心腹。
縈芯才不信他能摸到掾佐的邊兒,只說:
“一下子買這么多人,我家余糧也是不夠的。我希望縣里能出面,幫我買一批糧食、布匹、藥品和磚瓦。另外,縣里鐵匠半年內的出貨,我家要有優先購買權。”
東吳的鑄鐵權從上任帝王開始,收歸到在官府手里,民間流出的銅匠都少,鐵器是一個釘子也不許私鑄的。
“我也知道,馬上就是年了,現在想買平價的難,我先退一步,”縈芯垂下眼,吹吹略有些燙的茶:“全部貨品,按往年市價,我最高加價兩成。”
縈芯并不怕縣里光賣人不答應她的條件,她家并不會因為養八百人半年傷筋動骨。
人,如果只要求活下去的成本并不高。
不過,如果縣里不幫忙,就不要怪她辣手。
現在不比“前世”,全手工的生產效率和牛車物流,速度慢的令人發指。
李家大把金子灑下去,能讓費縣的許多雜貨鋪、布鋪至少半年內無低價貨可賣!
而今,市面上的糧價已經有所浮動,不少行商在本地買了大量糧食去并、冀兩州賣,提貨價最高的加了四五成不止。
其他民生物品自然也小有上漲,但是,等縈芯下手掃貨時,就不知道得漲成什么樣了。
到時,縣里將會為如何維穩頭痛很久。
小吏聽完,不敢多待,趕緊回去問上司做主去了。
他前腳走,縈芯后腳給范生下了帖子,中午請他吃飯。
范生以為李小娘子終于研制出那“不讓鮮味鹽獨美”的調料,興沖沖的來了。
結果一見小娘子沉沉的臉色,心里就一咯噔。
縈芯開門見山的說:“上午,官伢的小吏來求我,買他手里的八百個并州奴。”
“八百!小娘子應了……”范生瞠目結舌。
點點頭,縈芯把自己跟縣里要求的條件說了。
“那……小娘子請某來,可是錢不湊手?需要多少?”范生知道她家買了塊挺大的地,再來八百人也放得下,以為小娘子一時錢不夠了。
縈芯軟軟一笑,“錢是夠的。現在正好冬閑,可以讓他們開荒、造房。可是,明年開春讓他們種什么呢?”
如果按照縈芯的原計劃,兩年內緩緩開荒南地,那么,費縣市場就能慢慢的消化這些出產。
可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突然多了八百人,按照縈芯原來五十多人一村的規制,一下子就多了十多個村子。
明年上半年緊一緊,撐過去之后,夏收就會突然多出許多糧食。
這些糧食只用交一成的稅,剩下李家根本消化不了。然后沒幾個月就又是秋收了。
范生一聽就說:“范某有個交易三代的酒坊,倘小娘子發愁糧食銷路,范某可以請他幫忙牽線。”
一個酒坊肯定是吃不下這么多糧食的。
縈芯覺得這么多糧食,釀酒太浪費了。于是,搖搖頭,說:“范伯,小娘有更好的辦法。”
說罷,讓阿月端上來兩樣東西給他看。
這次她就不賣關子了,指著小陶罐說:“之前小娘一直在嘗試做一種新調味料,可惜至今未成。但是,卻由此做出一種更好的醬。請范伯品嘗。”
李小娘子叫他嘗的東西,范生是從來不敢小看的。他坐直身子,用小匕在陶罐里沾了一下,送進嘴里。
醬當然是很咸的,范生用沾了李家醬的舌頭不停研磨上顎,直至醬被口水稀釋。
醬的甜、咸、鮮就迅速占據味蕾。
范生細細品文片刻咽下,發現呼吸間全無尋常醬的臭味。
他點點頭,說:“這當是醬能達到的極限了……不過,怕是很費糖吧?”
此醬甜與咸并立,恐怕成本不低。
東吳的糖全靠從南晉交州進口。
現在鮮味鹽的用糖量就很大,占據成本一半以上,再做這個醬,糖的來源就有點難找了。
縈芯笑笑,“范伯放心,這醬可以用餳(麥芽糖)制作。”
范生一聽,立刻點頭,“做得做得!小娘子分我二百人,我再開個醬坊!分紅還按鮮味鹽的來!”
“人手范伯不要著急,伢吏說,并州那邊年后還得送來一批。到時先可范伯挑選。”
縈芯問他:“倘范伯認可這醬,明年李家可就將所有肥地都種上豆了。”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只怕屆時小娘子一家出的豆子還不夠用!”范生滿面紅光的說。
兩人又是一頓商業互吹,縈芯指著另外一樣東西對他說:“范伯再看看這個。”
范生低頭一看,托盤上另外一樣是一條馬糞紙包的一捆精白小細棍子,他問:“這是甚?”
伸手抽出一根,不想斷了。
“這是索餅。我給他取名龍須面。”縈芯話落,阿月適時端上一個小茶爐和一個銅缽。
銅缽已經燒了一會兒,放下后不久里面的水就翻開了。
當著范生的面,阿月取了一束龍須掛面放進滾水里,待水滾三道,面就透明了。
阿月用筷子給范生挑出一筷頭,再加上半匕李家的醬,呈給范生。
范生仔細看過碗里銀絲似的面,先挑了幾根沒沾到醬的嘗了嘗,然后再將醬和勻了。
他本想細品,不想這面爽滑,一不小心就禿嚕沒了。
“好個龍須面,比尋常索餅少了黏膩,這么細口感還很勁道!”
一筷頭不夠,他自己又挑了大半碗,自己加醬拌了起來。
看他吃的香,縈芯笑了,介紹道:
“龍須面只比普通索餅多了一些工序和工時,不止烹飪簡單,最重要的是只要防濕防蟲,保存得當,最少可以放半年不變質。范伯現在吃的這個就是今年秋天做的。”
“嗯嗯嗯!”范生咬斷掛面,嘴里滿著,只能狂點頭!
這個保質期可以有!
包括李家醬,如果產量跟得上,都可以考慮出口了!
他也不見外,缽里吃完了,自己動手又下一束面。
趁著煮面的功夫,縈芯讓廚下給他上了一肉、一蛋兩種炸醬,還給他配了點芫荽末。
黃瓜絲是沒了,這年代反季頂天了只能吃點葉菜。
兩人邊吃邊聊,不覺又把范生吃撐了。好在掛面消化的快。
是時,外面又下起了冬雨。
二黑小黑又顛兒顛兒的來找小主人求溫暖。大黑也跟著,最后叫范生按到身邊一頓擼。
范生一邊擼狗一邊腹誹,不管怎么厲害,小娘子還是小娘子,哪有給狗洗得這么油光水滑,還特意做衣裳的。
倆合伙人擼著狗,就還沒影的掛面坊和醬坊暢想了一會兒,感覺明年躺在金子上睡都夠了。
范生看這雨雖不大卻沒完沒了,也只能冒雨告辭了。
一郎給客人和隨侍尋來木屐和傘,妥妥的送他們上了牛車。
他撐著一把素色的油紙傘,穿著看不見一絲褶皺的青襖,脊背挺直立在細雨中,直至目送客人馬車拐出上蓮道,才優雅轉回身。
他現在不知跟哪家仆從學的調調,行走坐臥特別端著。
結果一進門,就被追二黑的小黑剎車不及時,撲了一下擺的泥水。
一郎高級門房的氣質幾乎皸裂,只能按按額角青筋,拿唯一一次吃狗肉的記憶解恨。
伢吏三天后才來回李小娘子,她的條件縣里都答應了,并呈上了讓縣里通知過的商家名錄,但是要求縈芯十天內把人都領走。
這么急,竟是年都等不過了。
縈芯接下縣里批的條子,仔細看過,都是她正需要的小商鋪,遂一點頭。
伢吏前腳走,后腳縈芯讓青山找丁葵再買二十個高級男仆放到家里,接替三個小管事和他們將要帶走的助手。
沒辦法,縈芯手里一直沒有足夠的人手,這世道也沒給她養出自己人手的時間。
所以,縈芯將這八百多人分成五份:
二百人讓給阿功帶八個李宅的下仆,送去溪南村和阿酒一起管;
另外三個管事每人帶四個李宅的下仆外加兩個山莊老農,管二百人,去縈芯規劃出來的三個地方建立新村;
最后一點老弱病殘的零頭給山莊和陽山村里補充勞力。
縈芯承諾三個管事,如果不愿意一直在農莊管事,可以培養出四個能接手的再回來,原來的位置都給他們留一年。
所以,從年下到出正月,李家上下一直在忙。
李大郎忙著跟同學和鄰家小郎君行宴,為李家和自己的名聲打基礎。
李小娘子忙著給新到的八百人買各種必需品,給三個小管事加急培訓如何治下。
大管家青山白天忙著小郎君行宴的各種事宜,晚上加緊調教新仆從。
就連阿月、阿糖都忙著接手另外兩個管事暫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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