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倒景浸空明,露華溥玉夜氣清。
折戟地處,神明默算了下時間,又抬眼望向星空,一手掐訣,一手凌虛畫符。
呂麟能清晰感知到,有什么東西正從虛無中析出。
明河閃耀的深空中,北方七顯二隱的九道星辰耀出地光芒,如火炬般刺破黑暗,光彩奪目。
隨著神明一聲令下,九道光芒擰成一道光柱,正中折戟地。
呂麟不禁抬手遮眼,那道光強烈地猶如實質一般,灼的他手心發燙。
赤紅大地如沸水般翻滾起來,無數道水蛇形地閃電劈落,耀地折戟地亮如白晝。
地動而石開,神明地道法穿越了空間的限制,將不存于現世的某樣東西從無垠虛空中拉了出來。
一座不過尺方大小的漆黑殿宇在光芒中從地底升起。
殿宇散發著森森陰氣,卻無半點邪祟之感,反而有一種正氣存在。
它的門匾上以古篆體書寫著兩個字:酆都。
與此同時,十方鬼域中的所有陰靈,都心有所感,望向折戟地。
神明一手托起陰羅天子殿,舉霞飛升。
同一時間,無定河以北,陰觀城頭上出現一襲紅衣。
純陰夫人顯出一尊千丈法相,嘴唇猩紅,鳳冠霞帔,持一柄玉如意砸向神明。
玉如意下陰風滾滾,鬼氣森森,萬千陰靈鬼祟張牙舞爪,如一線鐵騎,由北向南而來。
她法相后又立起兩座金色法幢,同樣高達千丈,撐開之后,遮天蔽日。
法幢下怨氣聚集,似天河開閘般,傾瀉下千萬噸尸骸洪水,阻止神明飛升離開。
神明一手掐訣,云煙萬鴉鏡驀然放大如湖,照射出萬千道利劍般的金光。
玉如意裹挾的陰氣頃刻間煙消云散。
鏡中飛出萬只火鴉,鼓吹起太陽金焰,織出一片火海,與那尸骸洪水撞到一起。
天地間響起萬千惡鬼的痛呼嘶嚎,震的人頭皮發麻。
神明伸出纖秀雙指,劃過虛空,指尖處漾起圈圈漣漪。
她并指一捏,從光陰長河中打撈出一張符箓。
隨手寫下斗府二字為符頭,下接敕令。
這張品階無限接近于上品大符的劍王降真符,邁出最后一步,成為真正的上品大符。
天地間頓時劍氣森然。
符箓爆發出萬千道劍氣,以劍意為骨,纏繞成一把長達千丈的金色劍光。
神明一劍遞出,金色劍罡滾滾而去,撕開了純陰夫人的法幢。
一道金色長線凝聚不散,橫跨十方鬼域天幕。
千丈劍光一散,化作三千道三尺金色劍氣,如蛟龍出海一般,射向陰觀城。
純陰夫人法相大袖一展,陰氣如長河,奔向那些劍氣。
陰觀城前,雷鳴不絕。
三千道劍氣在純陰夫人法相、城外土地、城墻上炸出一個個大窟窿。
神明腳踩一道金色劍氣,從容飛升天幕。
純陰夫人大恨,雙掌一拍,震碎剩余劍氣,法相雙手撐開天幕處縫隙的兩邊,就要強行去往人間。
無定河以南,黃花渡口,一道青色劍罡斬中純陰夫人法相肩頭,打得她一個趔趄。
牢山宗主杜煉華,飛到與純陰夫人平視的高度,哈哈笑道:“夫人如此焦急,莫不是要竄稀?陰觀城里難道連個像樣的茅房都沒有,竟然逼得夫人走投無路,不得不跑去外面蹲坑‘泄糞’。”
純陰夫人大怒,“杜煉華,信不信我殺光十方鬼域內所有牢山弟子!”
杜煉華笑道:“我好怕呀。”
杜宗主嘴上說怕,劍罡卻愈發犀利狠辣,招招致命往純陰夫人身上招呼。
無定河以南東西兩鎮又有兩道彗星升起,光霞璀璨,飛向陰觀城。
是兩座藩鎮的牢山供奉出手了。
陰觀城上的天空如同開裂一般,道法與陰氣碰撞產生的瑰麗奇景布滿長空。
此時,嘉年一行人即將抵達鬼門關。
嘉年回頭看了眼里面的神仙打架,暗中慶幸。
還好溜得快。
……
……
嘉年他們剛出鬼門關,就遭到牢山修士的阻攔。
那名坐鎮鬼門關的元嬰劍修親自趕來。
當他見到洞明的時候,先抱了下拳致意。
牢山修士對洞明十分欣賞,但他的狀態也令人擔憂。
況且還是在這么個時間點上,出現在十方鬼域外。
幾人說明緣由。
最后,還是這位坐鎮的修士做主,讓嘉年他們在牢山腳下暫時落腳。
嘉年幾人道謝。
又過了半天,牢山宗主杜煉華來了。
杜煉華面龐微圓,頷下有綹長須,雙眼狹長,看上去像是個慈祥的富家翁。
杜宗主大手一揮,帶眾人上山。
上山時,杜煉華向洞明道喜。
洞明神智恢復的事,他已經聽神明講過。
洞明點了點頭。
到了山上,迎接他們的人,是牢山的掌律祖師,康攸。
康攸祖師身穿深藍大褂,身材修長,肩膀削瘦,有一張文人墨客的臉,灰白長發梳起一個發髻,用一根木釵束起。
杜宗主讓嘉年他們到后山歇息。
然后他對洞明說道:“住多久都無所謂,要是肯留下當個供奉客卿啥的就更好了,放心,就是不愿意當供奉客卿,咱牢山也絕不收你們房錢。”
康攸不禁扶額,這位宗主真是啥話都能往外說。
說完,這位豪氣干云的宗主就又風風火火的走了,把嘉年他們丟給了自家掌律祖師。
康攸祖師明顯早就習慣了自家宗主撒手沒的作風,熟練的接管安排嘉年他們在山上的住處。
嘉年損耗不輕,需要調養好一段時間。
真龍就住在嘉年屋子旁邊。
神明未歸,虞青案還沒有醒。
洞明把虞青案放入房間后,繼續守在門口。
青山先生有一堆問題想問,但也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于是只能跟著去休息。
他的那個徒弟倒是挺高興。
這是小道童第一次走出十方鬼域,所見所聞,無不讓他感到新奇。
安排完這些人,康攸祖師告訴嘉年他們,說有什么事可以跟牢山弟子說,他們會代為轉達。
他還得回祖師堂盯著弟子們的招魂燈。
一旦純陰夫人開始報復,會熄滅的魂燈絕不只是一盞兩盞,而是一片一片。
十方鬼域歷史上三次南下,牢山修士沒有一次、沒有一人不戰而逃,不戰而退,皆是戰死方休。
牢山千年因此換過三次宗主,兩次掌律。
嘉年把烏毒林得來的障鬼,轉交給康攸,康攸照原價買了下來。其他得來的一些東西,牢山不需要,就讓人捎到市集上去賣。
“這些東西……是紅獅嶺那只癩幾巴子的水晶宮里的吧。”
康攸祖師瞧見幾樣眼熟的物件。
嘉年道:“那只蛤蟆被我弄死了。”
康攸祖師一巴掌拍在嘉年肩膀,笑道:“好小子,才觀海境吧,就能弄死一頭絳府境的妖物,有點本事。”
嘉年齜牙咧嘴,強笑了笑。
這位祖師的手勁真不小啊。
康攸打量著幾樣物件,說:“能掙多少不敢說,但絕不至于讓你虧本。”
嘉年拱手作揖道:“有勞康攸祖師了。”
說完,康攸祖師大袖一展,收起這些東西就走了。
嘉年羨慕不已。
袖里乾坤,可是蹈虛境大能才會的上位神通法術。
不僅能裝死物,還能裝活物。
他要是會這招,他還能刮地皮刮得更狠些。
又過了幾日,神明歸來,與杜宗主、康攸祖師一同來到后山。
嘉年出門相迎。
真龍不情不愿地也跟著出門。
她倒是希望神明越晚出現越好,最好永遠不見。
神明看向她,瞇眼笑道:“小長蟲,想我沒有啊。”
真龍臉色發白,強笑了笑,低下頭,不敢出聲。
神明不懷好意的哼了一聲,將云煙萬鴉鏡還給嘉年,說道:“我隨桃良去了趟南贍部洲,花了點時間。鏡子里的天淵碎片,還有那座陰羅天子殿,都交給柑香了。”
嘉年接過萬鴉鏡,試到鏡子不像以前那樣灼手。
神明說道:“我施加了幾道禁制,好配合你的境界,讓你用起來不至于那么吃力。”
嘉年道謝。
他感慨道:“洞明前輩居然能鎮壓天淵碎片千年之久,抵抗它的侵蝕,令我自愧弗如啊。”
他本來對自己的道心堅定與心境強度還算有點信心。
結果走了一趟十方鬼域,先后遇到虞青案與洞明,兩人讓他頗受打擊。
神明笑道:“洞明曾是我的下屬,能做到這點并不奇怪。若換一個人,別說是元嬰,就是個飛升都不一定鎮得住。”
她拍拍嘉年腦袋,說道:“你現在這樣,挺不錯了。”
嘉年沉默片刻,問道:“桃良前輩安排我走這一趟,是不是就是為了你與陰羅天子殿?”
神明說道:“不是。桃良本來只想幫你與真龍拔河,贏下賭局。她是意外知曉我的存在,然后算出這一切的柑香就順手推舟的叫醒我,順便搶奪陰羅天子殿。”
順水推舟,順便……
康攸祖師一陣無語。
陰觀城那個娘們因為這個順手為之都快瘋了,差點打出十方鬼域。
真龍臉色更不好看。
導致她最終前功盡棄的一步落子,就是因為沒預料到神明的存在。
如果叫醒祂都是順便,那自己算什么?一個添頭?
神明像是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不由得笑了出來。
“柑香的原話是,陰羅天子殿落在呂家手中完全是暴殄天物,還不如讓我來物盡其用。”
眾人聽著無語。
一個北俱蘆洲有名的山上望族,在柑香口中就如此不堪么?
神明倒是覺得柑香沒說錯。
一群空長歲數不長腦子、道法的家伙,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還差點搭上家族子弟性命。
假使沒有她,即便呂麟得到了陰羅天子殿,他也守不住。
純陰夫人早就盯著折戟地的動靜,如果不是神明半路殺出,呂麟最后只會為他人做嫁衣。
話是這么說,呂家能不能接受,就完全是另一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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