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時，玉杭府城外碼頭，還是如平日那般熱鬧，南來北往的船只在這里停靠，去往各地的貨物也從這里出發。
范云舟與陳嗣業一起登上了一艘解米北上的貨船，同行的還有如愿脫籍的珠茵，不過珠茵將在路過濟水的時候提前下船，然后往西而去，江南道不是久留之地，她打算回她的祖籍劍南道。
今日珠茵前去戶司辦理脫籍，范云舟則去信薈陵，分別給父親與二哥各寫了一封家信，即將進京，諸多事情是需要交待一下的，又讓陳嗣業將馬車駕去車馬行給賣掉。
原本進京赴考的舉子是可以坐官船亦或是搭坐驛站的馬車并可沿途更換，但這樣一來應酬就太多了，一路上的鄉紳豪族會在路上或者沿岸碼頭設宴，為舉子們餞行并奉上盤纏，既是投資也是為了跟舉子們拉進關系，未來將田土過到舉子門下，能免除很多稅。
范云舟不想跟這些地方鄉紳豪族打交道，為了免得應酬時的尷尬，索性直接找順風船北上。
這艘貨船歸屬一家名叫惠豐米行的商家，在大雍朝多個地方都開有米鋪，貨船有兩層，下層貨艙滿載著大米，上層則是船家、米行伙計們住的地方。
通常來講，他們是不太愿意帶船客的，但得知是今科秋闈的解元后，態度一下子就變了，一來可以沾沾喜氣，二來米行掌柜也想與范云舟結上一縷香火情，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能用上了，現在雖然只是個舉人，再過個半年說不定就是進士了，肯定是要當官的。
當然，范云舟也不是白坐，一共付了三兩銀子，這盡管已經是掌柜打過折的價格，但依然不菲。
隨船的米行掌柜安排了兩間屋子出來，范云舟陳嗣業一間，珠茵一間，登上船后三人都在屋里補覺，直到下午臨近傍晚才走出房間。
天還沒有黑，那輪圓月卻隱隱約約地掛在東邊天空上，船上風帆輕輕鼓起，慢悠悠地朝著北方航去，微風卷起兩岸的楊柳飄飄，柳枝背后翻滾的金黃麥浪一眼望不到頭，這便是膏腴之地江南道。
范云舟靠在漆紅欄桿上，喝了一口熱茶，目光看著下面忙碌的米行伙計們，思緒已經飄到其他地方。
今天八月十六，待到抵達太安估計也得到九月底十月初的樣子，這還是保守估計，如果天氣不配合，恐怕得到十月中。
目前還是吹的西南風，前半程應該可以順順當當，過了九月中旬后，風向會持續變化，到時候這船就要耽擱不少時間，沒風的時候，要么等在原地，要么雇纖夫拉纖。
這也是范云舟此次沒打算回薈陵一趟的原因，一來一回耽擱十天，到時候再往北的途中遇上降溫下雪什么的，大運河北方某些河段靜流區域河面結冰就麻煩了。
腳下的這條大運河始建于一千年前，歷經多朝終于在四百年前全線貫通了，跨越多個水系，將南北緊密連接了起來。
每年幾百萬石的漕糧、數十萬匹織造品由南方運往北方，劍南道、黔中道的木材順著濟水到達下游，然后通過大運河北上抵達京畿道，如今每年僅是大運河的船稅都高達兩百萬兩白銀，由此可見這條運河對于朝廷的重要性。
本朝棉花主要種植在北方，通過運河南運，到了江南道被制成布匹又往北回，運河通航的幾百年里，讓漫長的沿岸里多出來了十余座繁榮城鎮，是名副其實的大雍血管。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方公子是怎么能寫出這么美的句子？”珠茵已經摘下了白日在城里走動時帶的帷帽，走到范云舟身旁，仰頭看著碧藍天空里若隱若現的圓月。
“珠茵姑娘，休息好了？”
“睡了半日，怎么也休息足了，昨夜沒睡個安生，今晨又早起跑了大半個玉杭，在晃悠的船里倒是睡得清清靜靜。”出了玉杭，珠茵的氣色要好很多，倒不是說她的臉色，而是她全身透著的精氣神，更有活力了。
“再過兩日就要到濟水了，也不知下了船是否還能與范公子再見面。”風兒吹著羅裙輕輕擺動，珠茵無比感嘆起來。
“姑娘何必惆悵，來日方長，有緣自會再重逢。”
“范公子對我恩重如山，怕是此生都難以為報了，這香囊里面裝了些艾草、川穹、木香、桂枝，公子帶在身上，也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珠茵從袖中拿出一個月白色的香囊遞到范云舟面前。
范云舟接過香囊，上面針線精致，花紋細膩，“那在下卻之不恭了，勞煩姑娘費心。”
“小玩意罷了，不值一提，船外風大，我先回房了。”
“姑娘慢走。”
......
相比運河兩岸靜謐的鄉野，此時已經被拋在身后很遠的玉杭府就要熱鬧很多了。
福王給了周元忠三天時間，這才第一天，周元忠就在城中大肆抓捕起來，上至知府衙門的吏員、廂軍營中大小武將、下至玉杭府城里的尋常商戶，將原本還挺寬裕的大佬填得滿滿的。
周元忠確實能力極強，沒費什么勁就將圣蓮教這次行動摸了個清楚，他們如何進城、如何分散、如何獲得衙差跟士卒衣服都理得差不多了。
從俘虜的圣蓮教反賊那里還審出了不少內容，比如這次圣蓮教的行動就是沖著福王來的。
如今的圣蓮教已經分裂成好幾支，大多隱藏在嶺南道的深山老林里，官府想去剿都沒法剿，半年前圣蓮教開了個大會，定下了章程，誰能殺死福王，誰就可以當圣蓮教的總軍師，所以才有了這一次的行動。
周元忠每有進展，都會奏報給福王，不過福王這邊沒有半點動靜，絲毫沒有指示傳達下去。
福王沒有插手進來，周元忠干得更賣力了，一個晚飯的功夫，又是數十人被押進了天牢。
只是周元忠不知道的是，福王此時正在王府的書房里，絞盡腦汁地琢磨著給陛下請罪的折子。
畢竟殺死陛下派來的繡使，是一個非常嚴重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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