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淵在上次那間竹齋書房接見了范云舟，這次只有二人在場。
相比上一次見面，韓淵又老了幾分，雖然精氣神保持得很不錯，但眼角的疲憊是怎么也遮擋不住。
治理國家終究是門勞心勞神的活，既要填補大雍朝接連出現的窟窿，也要在那些政敵們的攻訐里消耗精力。
去年底，北面防線出了大簍子，三萬雍軍精銳被葬送，為了解決這事，韓相公還病了一場。
好在寒冬臘月之時，北梁大軍退走，這才讓大雍滿朝上下松了一口氣，只是那陳順昊，即將面臨東西夾擊，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挺過來。
昨日，在范云舟與隴西道將士風風光光入城的時候，另外一個方向也有一支從北方回來的低調隊伍進京。
這位河北道的主帥不僅沒有獲得如牛椿那般的風光，反而是坐在囚車里，徑直被送去了天牢。
趙懷仁，要為北方那場慘敗擔責，同時兵部、樞密院的幾位大員也被陛下斥責。
損失更大的則是太子，因為此事被陛下責令反省，使得東宮那邊已經許久沒有參與朝事了。
韓相公打量范云舟許久，以非常溫和的口吻稱贊道，“你在隴西那邊干得不錯。”
“謝世伯夸獎。”
通常來說韓相公是一個話不多的人，特別是對官員的評判，更是惜字如金，他直言范云舟干得不錯，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
“原本計劃讓你在隴西至少打磨四五年，水到渠成從廣原知縣升到溯寧府馬步軍都總管，但局勢變得太快，什么事情都提前了。”
“也沒料到你弄回那么多戰馬，溯寧鐵騎純粹是陛下臨時起意，沒想到派上了大用，你也抓住了機會。”
“現在大雍有了養馬地，能為各軍補充戰馬，這讓陛下對北方去年那場大敗消氣不少。”
韓相公今日話很多，范云舟神色嚴肅地坐在下首位置聽著。
“即使沒有溯寧鐵騎，牛帥也能安穩拿下關陽府，覆滅金烏騎實屬僥幸。”同樣是說著僥幸，但意味卻不一樣，昨晚對二哥說僥幸那是自傲，此刻對韓相公說則是自謙了。
韓淵雙手放在膝上，又解釋起來，“大雍需要一支重騎兵，無論是將來西北方向還是北方，都是有大作用的，看陛下的意思，有意將溯寧鐵騎增員到三千五百騎，具體旨意過些時日就會下來。”
“尉遲真還想留在溯寧鐵騎，這幾日應該會來拜訪您。”當時韓相公把尉遲真塞到范云舟手上的，眼下要挪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去了。
韓相公明白范云舟提起尉遲真的用意，點點頭道，“齊國公做了許多取舍，陛下將溯寧鐵騎交給尉遲真不是問題，尉遲真是塊好苗子，需要在邊地好好磨練。”
“今天你來看樣子也是想知道為什么要派你去劍南道吧？”
范云舟點頭，“此次封賞出乎意料，給通判加兵權，也有些不合慣例，晚輩確實疑惑頗多。”
韓相公拿起茶盞輕輕撥弄茶葉，若無其事地說道，“秦王就在劍南道，他可能會反，你到了靜川府，切記不可相信任何人。”
范云舟吞了吞口水，怎么也沒想到會聽見這么嚇人的消息，“那需要下官做些什么。”
秦王，陛下的庶長子，也就是大皇子蕭盼，已故德妃的兒子，少年時期一直生活在太安，德妃逝世后，蕭盼封秦王，并被送到了劍南道封地，也是眾皇子中，唯一一個實封的。
“古商道屬于靜川府轄下，隴西道可以通過廣原進入古商道，一旦劍南道有變，你可以做些事情，出發前，陛下會給你一道密旨，許你在靜川府可便宜行事。”
“剛才世伯說，秦王‘可能’造反，所以朝廷現在也不確定嗎？”
“事關陛下父子間的糾葛，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陛下也是多年前通過繡使知道的一些蛛絲馬跡，當初答應了幫陛下處理此事，所以陛下才同意由老夫主持改革。”
范云舟內心震動，竟然得知如此隱秘事情，而韓相公對他的信任更是讓他很意外，連這等事情都告訴給了他。
“世伯，那當年發現一些苗頭的時候，陛下為何不直接去一道旨意，將秦王宣至京中，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造反并非不簡單，需要謀劃籌措多年，要人要錢要糧食，再加上大雍現在內部時局穩定，并沒有造反的基礎的，秦王當初根基不穩，是絕不敢違背陛下旨意的。
“他們父子間事情，老夫也不清楚，陛下似乎一直不想面對這件事情，如今到了不得不解決的時候了。”
范云舟很無語，陛下在這件事上竟如此優柔寡斷，若是以后秦王真的造反，生靈涂炭，遭殃的不還是大雍嗎？
要是真讓秦王造反成功，陛下就不怕悔不當初嗎？
這些話范云舟不好直接說出來，但從韓相公的語氣里，他還是能感覺到韓相公對此有些無奈。
“秦王是個什么樣的人？”
韓淵仰頭看向窗口的竹簾，思緒回到了很多年前，“陛下的皇子們，大多能力出眾，各有各的優點，其中秦王是最適合作為儲君的，少而靈鑒，長而神武，只因他是庶出，母族又非大族，故而只能退出儲位人選。”
韓相公此話著實驚人，若是傳出去不知道會掀起多少風波，也就范云舟在此聽聽罷了。
“秦王出京已有二十多年，不知道他這么多年謀劃了多少，總之鳴岐你去劍南道之后，諸事小心。”
“晚輩定會盡心盡力，此去靜川府，府軍里也不知信任誰，可否以古商道剿匪為由，從溯寧府調兵過去已做策應？”
“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過些天老夫去見一見牛椿，把溯寧鐵騎給你調去古商路。”
“多謝世伯。”
范云舟坦然接受這番重任，他就知道這次回京封賞被破格提升里面不簡單，沒想到背后藏著這么大的事，但韓相公愿意將此事交給他，說明完全信任他，去劍南道既是危險重重，但也充滿機遇。
兩人繼續談論公事，一方面范云舟仔細匯報在隴西道這一年半載的見聞，另一方面又向韓相公請教國事。
韓淵從與范云舟的第一次見面以后，就十分欣賞這個年輕人，不僅僅是能力，還有范云舟的眼界，與他見識過的年輕俊彥很不一樣，所以他才會如此栽培范云舟。
談完諸多公事，韓淵舒展手臂，活動了下筋骨后才說道，“老夫跟你父親聊過很多次，趁鳴岐你這次回京，把跟嬋兒的婚事給辦了。”
噗！
咳咳咳！
正喝茶的范云舟被韓淵這突然一語給嗆到了，茶水噴了一地，好半天才緩過來，“那個...此事要不等靜川事畢以后再說？”
在范府的時候，父親根本沒提過此事，韓相公妥妥是搞突然襲擊。
韓淵看出了范云舟的心思，“你是擔心攜妻上任，怕嬋兒到時候陷入危險當中？”
“劍南道偏遠之地，誰也無法保證會發生什么，畢竟造反可不是小事，而且晚輩成了相公女婿之后，事情也會變得更復雜。”范云舟老老實實將心中顧慮說了出來。
韓淵露出笑容，“你以外老夫就放心你將嬋兒帶去劍南道？剛剛就是試探試探你。”
范云舟臉色僵住，出牌就這么不合常理？
恰在此時，書房門被叩響，嬋兒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爹爹，嬋兒給您泡了茶。”
“進來。”
嬋兒端著盤子，上面放在一壺剛沏好的茶，將茶放在韓淵面前的桌案上，背對著韓淵朝范云舟眨了眨眼，然后微微施禮，“嬋兒見過范世兄。”
范云舟也站起身來拱了拱手，“見過世妹。”
韓淵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在老夫面前就別裝了，鳴岐你吃過午飯之后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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