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在河東道、河西道等地，先是經歷了連年大旱，又迎來暴雨連綿之后的洪災，莊稼顆粒無收，百姓易子而食，蝗災、饑荒來回折磨苦難的百姓，流民四起，朝廷上下為此焦頭爛額。
那些年，河北道有一個游方道人，名叫黃庭，長期憑著他那半桶水的岐黃之術四處拐騙。
遍地流民，黃庭用草木灰做成符水，說是能醫百病的神水，百姓苦不堪言，什么都會當成救命糧草，他忽悠來忽悠去，居然聚起了大量信徒。
后來他得野心之人指點，創立圣蓮教，自稱是紫微北極太皇大帝轉世，教眾尊其為圣王，一時間圣蓮教遍地開花，號稱教眾有百萬之數。
接著就是舉旗造反，圣蓮教巔峰時期占據河東、河西兩道，黃庭稱帝，立國大周。
不過偽周的國祚有些短，僅僅維持了兩年多便垮臺了。
八年前，也就是元嘉二十年，朝廷調集大軍，從三路進軍，一路上摧城拔寨勢如破竹，黃庭封的那些王在朝廷大軍面前如土雞瓦狗般被剿滅，后來偽周國都城破，連黃庭本人也被雍帝派去的繡使拿弓弦勒死，他的人頭被割下來傳首四方。
圣蓮教因此也逐漸銷聲匿跡。
當年圣蓮教起事，并未波及江南道，那時候不過八九歲的范云舟還跟范渠章經常在閑來無事的時刻聊起這些事。
范云舟早慧，對于很多事情都有不屬于他那個年齡該有的看法，范渠章也習慣了與自己這個天才養子暢談國事。
父子二人在圣蓮教這件事上有一些小分歧，主要體現在范云舟對大部分圣蓮教眾的同情。
在他看來，都是活不下去了的苦命百姓，才會被黃庭蠱惑，才會如行尸走肉般跟著大隊人馬四處游蕩，他們許多人都不奢望吃口飽飯，而是盼著下輩子不再受苦。
造成這一切苦難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為天災，人力無法抗衡的天災。
另一方面，則是朝廷諸公無能，地方衙門貪瀆，諸多惡因結成的惡果罷了。
凡事需要辨證地看，圣蓮教可憐的同時又是可恨的，每至一處便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所過之處，盡是人間慘劇，那些在偽周朝堂里一朝得勢的官員，不僅沒有憐惜百姓，反而變得更加酷烈，揮刀斬向了更弱者。
回到眼下，李縣丞如此失態是有緣由的。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圣王降世，天下太平。”這是圣蓮教的口號，就是這么一句話，短短十六個字，蠱惑了無數百姓。
當年圣蓮教被滅，事情并沒有短時間內平息下來，朝堂上下隨之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清洗，無數人被查出與圣蓮教成員有牽連，最嚴重的被夷族，輕一點的也是個抄家流放的下場。
其中不乏有許多文武官員，只要與圣蓮教挨了邊，基本上都得進天牢走一遭。
眼下太平時節，抓來的盜匪就跪在衙門里喊著反賊口號，這怎么不讓縣丞擔驚受怕。
就連鄧知縣，也臉色蒼白得嚇人，他忍不住看向了范云舟，你說你在慈江縣逮住的人，怎么不擒去慈江縣衙，抓到玉杭府城作甚？
但這話也就想想，眼下人都到了衙門里，最重要的是怎么擺脫責任。
治下出現圣蓮教余孽，這要是不處理個干凈，恐怕整個玉杭府十來個縣衙上上下下都要換一茬。
如果今天這事發生在平時，鄧知縣一咬牙關起門來就把事情給遮掩了，但今天這個場合，事情的主導權已經不在他手上了，繡使僉事在旁，鄧知縣任何多余動作都是引火燒身。
果不其然，周元忠直接開始了發號施令，“從現在起，沒有咱家的命令，在場一律人等皆不得離開，今夜之事不允許讓縣衙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說話間，無數繡衣使者從角落里走出，將整個后衙包圍了起來。
“當然，張學士不受這些限制，”周元忠看向身旁的張永，“學士盡管去忙鄉試諸事。”
“本官明白，事涉賊寇余孽，干系重大，必須徹查清楚，不過秋闈在即，此事不宜過多聲張。”
“放心，這事不會聲張出去的。”周元忠明白張永的顧慮，此番出京，二人各有圣命在身，沒有誰轄制誰的說法，一人負責主持秋闈，一人代帝巡狩，各有職司在身。
鄧蒼坐立難安，面露難色，“僉事大人，若是都轉運司跟府衙的大人問起，下官又該如何？”
鄧蒼只是個知縣，在玉杭府城比他官大的還有一大堆，頂頭上司就有府一級的知府大人，還有道一級的轉運使。
“如實相告就行，”周元忠隨后朝身后手下囑咐，手上蘭花指指向了地上那個盜匪，“找間屋，咱家要親自審他。”
范云舟看了身邊珠茵一眼，心中也明白了今晚怕是要在這縣衙過夜了。
繡使將他與珠茵帶到了偏廳等候，兩人被先后叫去，被周元忠單獨詢問。
范云舟將所有事情事無巨細全給周元忠講了一遍，他對范云舟還是很客氣，問完了還安排一桌飯菜。
這個夜晚，諸多繡使持令牌走出縣衙，在整個府城中穿街走巷，收集周元忠想要的信息。
這一晚，被范云舟捅傷的盜匪還是沒醒來，死在了亥時，另一人被周元忠審到了丑時，也沒挨住刑，一命嗚呼去見了圣王。
卯時日出,周元忠也將事情理清了，派人給范云舟傳了話，說是他跟珠茵都可以走了。
出縣衙前，范云舟碰到周元忠，心中一動，打過招呼后故作隨意地問道，“僉事大人，這玉杭府如今出了反賊余孽，不知是否波及到了薈陵縣，學生實在有些擔心。”
周元忠忙了一夜，有些乏了，也只當范云舟心系家中父母，便安撫道，“那兩個反賊是從嶺南道穿山越嶺過來的，江南道這邊富庶，沒有圣蓮教發展的土壤，你不要擔心，回去安心準備秋闈吧，這件事不要外傳，以免引起恐慌。”
“是，學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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