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聿安終于見到了這些算是守望相助的同僚。
這些都是相鄰各個府城縣城的官員，有的是跟顧聿安同級，有的是要比顧聿安高。
大家見到顧聿安的時候，還是有些意外，但凡是來這里之前都調查過顧聿安的底細。
聽說是個文弱書生，可是現在看起來這個文弱書生面色黝黑，身材高大，看著倒像是個武人。
也難怪，這幾個月以來，顧聿安一直忙著，不是忙著制鹽，就是忙著修城墻，到后來又是走村串巷。
古代出行那是舟車勞頓，像他這種小官兒下雪之后連騎馬都不可能，基本上都靠雙腿走。
雖然他們不差那匹馬，可是照樣也得走過去，馬車這種路上基本上不能通行。
風吹日曬之下，皮膚已經變成了略微深些的小麥色。
再加上這一段日子的體力勞動，讓顧聿安徹頭徹尾變成了一個一看就是經歷過漠北風霜的男人。
“各位大人在下，最近一直在底下賑災，倒是勞煩各位大人在此恭候多時。”
顧聿安其實心里明白這些人目的是為啥。
離他最近的州府的知府沒有親自來，反而派了自己底下一個師爺過來做說客。
也是目前來說這幫人里地位最高的，別看只是一個師爺，可是他背后的主子已經決定了他的地位必須得受到所有人的禮遇。
其他人沒好意思開口，一開口難免有爭搶的意思，他們哪敢跟這位搶。
于是一個個閉口不言，師爺捻一捻他的山羊胡子，笑盈盈的看一看周圍還算這些人懂禮數。
“顧大人，我們知府大人特派在下前來，就是聽說顧大人年輕有為。
在這里居然用特殊的法子建起了城墻，咱們同在漠北。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大人的意思是讓在下跟顧大人商量商量，這法子最好是能交到大人手里，這樣在漠北推廣開來也算是為保護一方漠北百姓的安危，盡一份心力。”
眾人聽了這話，垂下眉頭時聽不少人嘴角嘲諷的勾起。
這位師爺站著說話腰不疼，這話就是個場面話，私下里知州大人的私心誰還能沒看出來。
什么叫推廣開來？
還不如說知州大人準備把這功勞上報上去，告訴朝廷是知州大人研究出了這種新法子。
保護了一方平安，說不準大人一扭頭就可以官升三級。
就差名字說搶，可是還用這么冠冕堂皇的辦法，大家又不是外人，誰還能不清楚誰。
只不過不知道這位顧大人該怎么辦。
想必這位顧大人剛剛寒門中舉就發配到邊疆，到這里之后又是想要干一番事業，結果又要被頂頭上司搶了風頭。
想一想也知道這位顧大人委屈的緊。
眾人不吭氣，都看看顧大人想怎么做。
顧聿安聽了這話，臉上的表情甚至都沒有一絲波動，還是滿臉的笑容。
并且聽到這話之后反而站起身，拱手施禮。
“各位大人還有這位師爺，我不知道您貴姓，不過您剛才說的這番話，我還真的覺得聽的很順耳。
我做這個高墻本來就是維護一方百姓平安，這個法子我也沒有想捂在手里。”
這話一出，其余的眾位大人嘴角耷拉下來。
很明顯對方是準備討好上司，無論如何他們都得鎩羽而歸。
有幾人有些氣憤。
沒想到年紀輕輕不走正道，看樣子又出來一個阿諛奉承的拍馬之輩。
有剛正之人蹭的一下站起身。
“既然如此，那再一下就不勞煩顧大人，我這就趕緊回去，等著知州大人把推廣的房子直接送到我們手里。”
顯然此人要負氣而走。
師爺摸了摸胡子，笑瞇瞇的說道，
“顧大人，孺子可教，看起來顧大人倒算是個人才。”
這么識時務可是就是得罪了皇上。
但凡是這么會做事兒的人，大人也會給他機會，可是誰讓他運氣不好得罪誰，不好得罪皇上。
李縣官就是那位正準備負氣而走的大人。
聽完這話猛然一轉身，那一雙眼睛瞪得像是銅鈴，氣的胡子都一撅一撅。
“顧大人，你可真給我們文人丟臉，難道連氣節都沒有了嗎？”
應書清一聽這話往前站了一步，面色陰沉的說道。
“李大人說話注意一點兒。我們大人給誰丟臉了？
這墻不是我們大人建起的嗎？我們大人難道沒有維護我們這一縣的百姓嗎？
我們在這里忙著建墻，忙著給百姓賑災，你們在忙什么？
你們只會用空話在這里說，有本事你倒是自己建一個墻去看看。”
應書清也是一肚子委屈，他們這邊剛干出點兒成績，眼瞅著對方又準備來摘桃子。
以前這位知州大人沒少這么干。
可是底下的人沒有那么多能人，也沒有那么多功績可以讓他搶。
現在可倒好自家大人干出的所有功績都會變成這知州大人的囊中之物。
“應大人退下，不許這么無理。”
顧聿安笑容不變，笑著上前沖著李縣官拱手說道。
“李大人，先不要這么著急，我的話沒有說完，能不能先聽我說完再走？
李大人的氣節我很佩服，我對各位大人都同樣的敬佩。
畢竟遠離京城的繁華，遠離江南水鄉的花天酒地在這里要忍受這種苦寒，要忍受這種風險。
還要為了庇護一方百姓，盡自己的能力，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
就是因為不容易，我才更敬佩大家。”
伸手不打笑臉人，無論心里有多少氣，可是李大人也知道。
這一事情怪不到顧聿安頭上，顧聿安難道能跟上風硬頂嗎？
就是放到自己身上恐怕也不一定能做到，他這就是赤裸裸的遷怒。
可是顧聿安放低了身段，反而讓他這股怒氣都沒有地方發現，有一種無理取鬧的感覺，仿佛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只好又怒氣沖沖的走回椅子坐下。
顧聿安笑著走到師爺面前。
“這位師爺敢問貴姓？”
“在下姓張，不才張渝南。”
師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按理來說他只是師爺，并沒有任何官職。
在座的這些官老爺面前其實沒有他的一席之地，可是誰讓他是知州跟前的師爺。
自然就水漲船高。
“張師爺！”
張師爺見到顧聿安如此識相，倒是笑著說道，
“顧大人，既然顧大人已經同意把這方子交出來，那就盡早整理好。
寫出來也方便在下帶回去給知州大人。”
顧聿安含笑拍了拍手，只看到老杜這些衙役們從后面走了出來。
原來接待顧聿安的那位又聾又啞的老衙役捧著一只托盤，托盤上面蓋著紅布。
顧聿安笑著說，
“眾位大人，方子就在這里。
如何制作這水泥的辦法，我全都已經有詳細的說明，只要按照這方法和比例來做，絕對不會出錯。
按照這個方法做出來的城墻，想必大家已經見過，我們的城墻就是這樣做的。
哪怕就是敵方來襲，我們也不懼怕，當然這樣的城墻堅固耐用，堅持個十年八年也沒啥問題。
就算中間城墻受到損害，只要稍微彌補，基本上都不會出現什么問題。
而且這鋼筋混凝土的法子不光可以用來建城墻，如果用來建房子的話，效果也非常好。
不光結實耐用，而且能夠受到各種災害侵襲都能堅持。”
眾人聽了這話一陣眼熱，可是心里也越發失望。
這方子一旦交給知州大人手里，怎么可能交到他們手里？
肯定第一時間送到朝廷邀功。
還沒等他們失望，眼前的老衙役已經掀開了紅布。
只看到托盤上整整齊齊的疊了厚厚的一摞已經裝訂完成的書籍，老衙役來到每位大人面前，直接放下薄薄的一冊書。
眾位大人有點兒愣神兒，可是很多人還是不由自主拿起了那本書，只看到簡陋的書冊封面上寫著鋼筋混凝土制作方法以及建筑原理。
有人迫不及待地翻開這書，看到里面圖文并茂的詳細介紹了鋼筋混凝土的制作過程以及各項物品的比例。
一些他們沒有聽說過的東西，書中都已經說明可以用何種方法提煉出來。
詳細到只要不是傻子，只要是認字兒的，稍微讀一讀，理解一下就能做出來。
眾人越看越是激動，不少人看到最后直接把書塞進了胸口。
“顧大人在下，多謝顧大人深明大義，我為這一方百姓謝顧大人。”
剛才那位李縣官這會兒手里攥著書，臉上早就激動的紅光滿面。
這人還真是個直腸子，剛才對顧聿安有多么冷嘲熱諷，這會兒對顧聿安就多么恭敬有加。
顧聿安笑著把李大人扶起來。
“各位大人，千萬不要這么說，咱們也是為了這一方百姓。我只希望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其他的在下也沒什么奢望。”
張師爺一看那本兒書立馬就怒了。
只有是當著自己的面，連陽奉陰違都沒有了。
說是給知州大人的方子，結果現在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拿到了方子，那還有什么意義？
“顧大人，你這是什么意思？知州大人的好意，你居然這么做，你是要置知州大人與不義之地嗎？”
這可是一個大帽子，古代上下級關系非常分明。
你一個小小的縣官兒，居然敢不遵照大人的命令，這個就是原罪。
“張師爺，這本書你可以帶回去給知州大人，并且帶話給知州大人。
就說這個鋼筋混凝土的制作方法是大人親自研究出來，并且推廣給了底下漠北所有的縣城府鎮。
眾位大人非常感激知州大人為莫北百姓做出的貢獻，愿意聯名上書向朝廷說明是知州大人的功勞。”
張師爺聽完這話，愣了一下神兒。
自家大人要的也不過就是如此。
其實要不要這法子倒是無所謂。
最重要的是這個方子交到朝廷去，肯定能換來功勞。
大人說不定就可以調回內陸去任職。
這個顧聿安本來這么做，他認為顧聿安是想向大人挑釁，已經想好了回去讓大人如何治顧聿安的罪。
這個九品芝麻官他算是做到頭。
可是沒想到顧聿安居然會這么做，拱手把他的功勞讓人。
這的確讓人有點兒想不明白。
“顧大人，當真！你愿意讓大家聯名？”
張師爺有點看不明白眼前的這位顧大人。
“張師爺，咱們借一步說話。”
張師爺和顧聿安走到院子里。
“張師爺，其實你我心知肚明，我已經在皇上那里永絕再往上升遷的路子。
我只想在這里安安穩穩的做一個縣官，當然做縣官的前提條件就是這里的百姓不出問題。
我自己的家眷受到庇護，所以我才愿意這么做，既然這么做，我又不可能升遷。
這個升遷的功勞，我自然愿意讓給大人。”
“其實大人想要的也不過是如此，咱們正好你情我愿。
我是萬分愿意把這功勞交給大人，起碼也能換大人對我的一些提攜之心。
萬一有一天遇到難題也能求到大人門上多少有一絲香火情。”
顧聿安這話說的取巧，張師爺一聽就一點就透。
張師爺臉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不過也有點兒惋惜，以顧聿安著八面玲瓏的本事來說，要是真的有升遷的機會，還真說不準以后是個封侯拜相的人。
可是現在皇上那里得罪夠了，他是真的一輩子翻不了身。
這個選擇的確是最明智的，人家用這個功績換了以后大人的一方庇護。
真的以后遇到事情，甚至是家里的子孫有難的時候。
大人難道能袖手旁觀？
雖然說沒良心的人是有，但是大多數人多少也會顧念這一份香火情。
“顧大人既然如此，在一下就把這話帶給知州大人。
你放心，知州大人是念舊情的人，你今天對知州大人如此的以誠相待，知州大人絕對不會忘了你。”
張師爺這會兒說話倒是帶了幾分真誠，畢竟把這個事情辦得這么漂亮，而且是對方心甘情愿，還拉著這么多底下的官員一起聯名上表。
這和自家大人自吹自擂肯定有差別。
底下的官員聯名上表，這顯得自家大人是多么以德服人，并且眾望所歸。
更能讓人信服。
想到這里，張師爺急忙告辭。
顧聿安送走張師爺，公房里的那些大人陸陸續續都告辭離開。
不少人都惋惜的搖搖頭。
都是聰明人，當然知道顧聿安這么做的原因。
可是到底還是覺得心意難平，畢竟看到顧聿安這樣子也許某一刻就會變成他們。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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