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熊熊燃燒一夜。
火光照亮了小鎮半邊天，黑夜的腐朽在這一刻坍塌。
捆綁周婉君十多年的枷鎖在今夜化為灰燼。
林家。
林老太太抱著時夏不肯撒手，枯燥的大手在她臉上，手上，肩上觸摸。
“多好的孩子，真...真是我家的！”
天知道她多想要個女兒或者孫女，偏偏兒媳一個兒子接一個兒子生。
之前時夏出生時，她還去送過禮，抱過。
這樣想想，比起從未見過抱過女兒的兒子，她這個奶奶還是幸運不少。
看完孫女，多年不見的兒子似乎也不那么香了。
眼神瞥到林君盛時，她總會不由自主帶上一分嫌棄。
“那箱金子，收好，別再傻乎乎被騙，將來留給夏夏當嫁妝。”
林君盛握著周婉君手，連連點頭：“娘說什么都對。”
看起來有點媽寶。
時夏吐槽。
但緊接著，老爹一句話徹底打破他的媽寶形象。
“娘，我打算接夏夏和婉君到城里生活，如今我已經在省城立足，等再過幾年，也能接娘來養老。”
林老太太眼中劃過一絲不舍。
但還是大方揮手：“走走走！趕緊走，別來礙我的眼。但是如果你敢欺負婉君和夏夏，別說省城，就是京城我也不會放過你。”
“那是自然，您兒子我是這種人嗎？”林君盛反駁。
林老太太沒理他，反而拉著時夏的手：“夏夏，到了省城，記得看好你爹，別讓他再被騙，到時候你們娘倆喝西北風？”
時夏點頭：“奶奶，您放心，我爹之前被騙是關心則亂。生意上的事，他還是很精明。”
一家人吃了頓和和美美的團圓飯，林君盛也在家歇息三天。
三天后，在林老太太的目送下，林君盛帶著時夏和周婉君一起離開鄉鎮。
老太太直到看不見人影才抹了把眼淚。
這一幕恰好被躲在后門看熱鬧的時老太瞧見，開始冷嘲熱諷：
“還以為多有孝心，原來是口頭上的，有了老婆孩子，老娘什么的，全都不管了。”
苗翠花越說越上頭：“這兒子啊，不好好拴緊，娶了老婆，有了女兒，就是別家的孩子。俗話說的好，有了媳婦忘了娘，你說是不是？”
劉紅霞正愁兒子孫女走了沒事干，直接懟回去：
“也只有沒用的兒子才會跟在母親身后啃老。好歹我兒子有媳婦有女兒，你兒子連個屁都有！”
時老太臉色青黑，聞言直接關了大門。
回到家，看到曾經引以為傲的兒子躺在床上抽大煙，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她上去就是一大耳刮子：“抽抽抽！家里金山銀山都被你抽沒了！你還不好好想想去哪賺錢！”
時康平躺在炕上：“賺什么錢？我時家都要絕后，賺錢給誰花？倒不如我把錢花完。”
時老太被兒子這番言論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你...你個敗家子！你看看林君盛，當初讀書還不如你，也沒留洋，人家現在在省城混的多好？！再看看你，成天在家吃喝嫖賭，像什么樣子？”
提起這個，時康平就有氣。
“當初我想在省城安家立業，您怎么說，說在家有您幫襯，我一輩子吃喝不愁！我的媳婦是你娶得，人生也是你決定的，你有什么資格罵我不成器？！”
時老太太啞口無言，眼神中全是不可思議。
她只是為兒子好，想要兒子好好孝順她，有錯嗎？
她失神落魄在時宅游蕩，最后不知不覺竟走到周婉君住過的地方。
如今已成一片灰燼。
往日門口必然堆放二樓高的豬草，全是她一捆捆從山上背回來的。
她磋磨兒媳婦多年，卻始終沒人站出來說話。
原因是她自己也每日上山砍豬草，婆婆這么辛苦，兒媳婦辛苦也不例外。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是她善用的技倆。
可如今周婉君離開放了一把大火，像是嘲笑她多年堅持全化為烏有。
*
省城。
時夏在女子學院讀書，成績優異。
林君盛有意送她出國留洋，學習先進思想。
自從婉君和夏夏來到省城，他第一件事便是帶著她們四處參加合作伙伴的宴會。
向他們介紹自己妻女。
“林老弟不厚道，藏了十多年，也不讓我們看看，要是我有這么漂亮的女兒，早就忍不住得瑟！”
“聽說林夏是全年級第一，還是剛轉來。哎喲，林老弟，你這女兒不得了。”
“林小姐，將來若是想到銀行工作，盡管來找我啊！”
時夏一一禮貌回答，絲毫看不出拘束。
周婉君聽著眾人高談闊論，深感到自己來省城的決定是正確的。
原來女子也可以工作，女子也能讀書留洋。
幸虧沒在鎮上給夏夏尋夫婿，如若不然，女兒該錯過多少精彩。
回家路上，周婉君絲毫不提嫁人的事。
“夏夏，若是你想出國留洋，盡管去，錢你爹可以再賺，先用這箱金子換出國費用。”
“等你以后工作，我和你爹再攢點錢給你買套房。這樣無論你嫁不嫁人，都有安身立命之本。”
“對了，你頭發要不要剪一下再燙個卷？我看你同學短發也很精神漂亮，有空多試試。”
身邊的林君盛徹底化身老婆的彩虹屁，周婉君說什么都是對的。
“沒錯，我看夏夏穿小皮鞋也很好看，下此多買幾雙，一周不重樣換著穿。”
一年后，周婉君和林君盛夫妻倆站在渡口目送女兒出國留學。
三年后，時夏留學歸來，在報社從事翻譯工作。
五年后，周婉君開辦的女子啟蒙幼兒園正式開張，主要教貧困讀不起書的女孩識字。
六年后，周婉君在市中心給女兒置辦了一套房。
十年后，林老太太生病，林君盛將家人接到省城一家團圓。
林家搬走的那天，全鎮轟動。
時夏和周婉君也會來了。
苗翠花望著風韻依舊的周婉君和時髦洋氣的時夏，差點沒認出來。
這真的是當初在后院唯唯諾諾的母女？
十年間，時家的家產被時康平敗了一大半。
賭博，妓院，抽大煙，真如時康平所說，死前要把錢全部花完。
只是沒把控好速度，人還沒死，錢先花完了。
母子倆現在就剩一座空宅，傭人早跑完了。
江玫紅十年前早離開了，前兩年特意和新丈夫抱著大胖小子回來證明她多能生。
周婉君望著灰頭土臉的時老太太，心中并沒有揚眉吐氣的感覺。
余下的只剩慶幸。
慶幸自己離開了時家的牢籠，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變得和時老太太一樣。
時夏轉身瞬間，聽到后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回頭一看，是時康平。
“夏夏，還認識我嗎？我是你爹，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你也叫了我這么多年的爹，不會真生我氣，對嗎？”
時夏面無表情：“有事嗎？”
時康平搓著手掌，臉上全是諂媚的笑容：“能借我點錢嗎？”
時夏冷冷點頭，隨即朝林家大門吼了一聲：“爹，時康平找我借錢！”
時夏一聲大叫，林君盛立馬跑過來，兩人再次鬧起來。
周婉君拉著女兒離開，一點不想和時家人沾邊。
黑夜降臨，林家全部搬出古鎮。
屬于舊時代氣息的小鎮繼續在濃霧中發霉發爛，直到某一天徹底消失，被新時代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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